“叔爹醉了。”
“若不醉,可能埋怨?”李清珏收回手来,眼还望着那处,“他要令天下人知,我却不能令天下人知,我隐忍至此,可有哪处比朝中那些人做得不好?几十载浴血,步步惊心,为了那些人口中的天和地,连何家都搭了进去,可有过错?若错了,错在何处?”
李瑞宁被问得哑然,望着李清珏赤红双眸,无话可说。
“我劝他立后,如同执刀剜心,一句一刀,一字一刀……我非草木,岂不知痛?若可以,我就愿做一世佞臣,要他江山不顾,后宫不思,心里眼里只有我……我丢了‘何瑾弈’之名,在这世上浑浑噩噩地过,前身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后身颓丧惨淡孤苦煎熬,唯独自幼不变的是予他真心。是他有言在先与我一心,我牢记始终,将他所为都看在眼里……我可是疯了傻了才要劝她立后?我早就……无余力做这良臣了……”
那双眼愈发殷红,却始终倔意如初,未起雾气。
李瑞宁望着,于记忆中从不曾见过李清珏如此模样,更不曾听他抱怨至此,仿佛一路苦楚都能独身抗下。
难得如斯宣泄,未尝不好。
李瑞宁不劝,且在旁默默相伴,不论李清珏今夜尚有多少话讲,他都但管好好听着。
但李清珏似已别无多话,醉眼凝向远处,许久后只轻轻一笑:“呵,到头来连个一心人都守不住……”
继而满院无声。
第一百零二章
李清珏醉在亭下,夜来凉风习习,乍冷乍热间受了风寒,借此告假不去署间,连下回早朝亦不在列。
平怀瑱同他耗上几日脾气,后忍不住遣蒋常打听才知他身有不适,现下倒是转好了,可仍以此为托辞不肯往来宫里。
朝中聒噪官员惹之心烦,恐怕连皇帝亦令之添堵,平怀瑱思来心疼更多,终又卸下一身懊恼哄人去。
这时节暮雨正稠,及出宫时夕色残留天际,漫天飘洒着细碎雨珠。
平怀瑱但执青伞一柄,赶到府中见小雨未歇,而院里亭下正有人大汗淋漓地伏睡于石桌之上。
醇酒余香尚还环绕周身,怡人气候里,这向来少汗之人面上竟热起几分红晕。平怀瑱暗感揪心,不知李清珏这几日是如何过的,悔自己来得晚了些。
他愈近身前,眼前人未被扰醒,似陷入梦魇之中,嘴唇嗫嚅道着难以辨清之话,覆背披肩随身子微颤缓落地下。
平怀瑱无声一叹,抬袖去拭那额间细汗,不料李清珏陡然惊醒,蓦地攥紧他朱色衣袍。
暮色沉沉,平怀瑱背光而立,桌旁李清珏方自梦中转醒,且带着朦胧醉意,一时看不清他,恍惚以为还是从前那个年不及冠的孤傲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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