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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怨?”褚红云复念一句,轻笑,“这个词有意思。”
褚湘讲起往事:“爸爸从不提爷爷。只有妈妈说,爷爷想让爸爸去当兵,爸爸不喜欢。由于全家都听爷爷的,他不敢明面反抗。后来爸爸遇到了妈妈,志同道合,就悄悄离开家去外闯荡。只是中间一直没什么成绩。直到妈妈怀了我,他们决心回来见家里人,顺便也报个喜讯,可惜到家后,爷爷把他们赶了出来。”
“两个人吵得很凶,奶奶因此大病一场,爷爷就在这当口给了爸爸两条路,要么回来当兵,要么断绝关系。”
褚湘转了转椅子:“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
褚红云点头。
褚湘站起身,到饮水机边给自己接了杯温水。
“爸爸这么多年累死累活,就是想争这口气。总想着再出人头地些,就能挺直腰板去见爷爷。只是世事难料。”
“说起来,”褚湘话音一转,问句闲暇家常,“你见过奶奶吗?”
褚红云想了想:“清明节才能见到。”
“……”
“我也没见过。”褚湘垂眸,“看来是爷爷一个人料理的后事。虽然妈妈提起爷爷总有些埋怨,却从不提自己亏欠的人,要不是爷爷去世,他们连奶奶的坟墓都不知道在哪。”
这话听得褚红云轻扯嘴角,笑意不明。
“你不是来劝我的?”
“是啊。但劝人要是只说好话,不会显得很假?你也懒得听吧。”
这回是真的笑了,褚红云朗声:“行啊,我也爱听坏话。”
褚湘哼一声,不惯着她:“说你的也爱听?”
褚红云不甚在意:“说我的,我还留在这干嘛。”
不再拌嘴。褚湘说:“人无完人,都总是先考虑自己再想其他,爸妈对我们已经在能力范围内做得很好也教的很好了,现在他们老了——你知道,老了就像小了一样,身体机能的软弱触发心里的软弱,想找女儿作安慰,但是面子上又不愿意说。如果所有人都很拧巴,拧巴过去的事,未来就只有死局了。”
褚红云搔搔额发,作思考状:“他们不说你怎么知道?”
“……”
褚红云乐道:“你有没有发现自己身上有个毛病。”
“什么?”
“太高了。”
褚湘示意她说清楚些。
“你心里站的太高了。”褚红云慢悠悠,“老人乞讨,正常人觉得可怜想给钱,而你会多拐一层弯,想就算给钱,也别伤他自尊。但奇怪,他都乞讨了,还要什么自尊。”
褚红云逐个点破:“爸妈要面子,就得承担要面子的后果,这不是他们自己选的?你再了解、揣摩没什么用,事实只有一个——不是什么他们柔软,是你得让步。你共情、理解,洞悉人心,心理上俯瞰他们,现实就拉低自己。做什么?——弥补心理上那点俯视的愧疚?”
一头话把褚湘驳得体无完肤。
诚然,这听起来的确像个毛病。
褚红云继续道:“你怎么样都成,乐意就行,但别拉着我。”
这段话说完,房间陷入一阵沉默。现在不是纠结道理的时候,褚湘只能将话暂放一边。既然高山流水的法子行不通,就换个下里巴人的。
她清嗓:“那你这辈子不回去了?”
“我可没说。我又不是整天闲逛。手里有事自然是先管自己,他们一不穷二不缺三不残,能把自己顾好,回去最多充个人头,保不准又气他们上一场。”
仍然理直气壮,叫下文都不知如何说起。
褚湘觉得还真是高看了自己,竟然以为能把这个刺头儿挠一挠。
“算了算了,说不过你。”她举白旗。
但仍意犹未竟,忍不住。
“我不理解,你和爸妈不对付是单纯合不来吗?说你不在意他们,又不是,要说你在意,又没来得我重要。”
听到后几个字,褚红云笑起来,带着点无可奈何的嘲气:“褚白雪,咱们能别往自己脸上贴金吗。上午说一遍就够了,晚上竟然还能说一遍,你把这自信拿出去种花都能被齁死。”
褚湘不睬她,自顾自:“反正我不觉得你在意他们,把需求说出来就关上门,也从来不讲自己的事情,咱家对你来说跟宿舍没两样。”
“连爸爸都说你我行我素,他最不管人的。”
“他不也我行我素,你怎么还爱听。”
“哎。”褚湘唠唠叨叨地絮话,“妈妈送你去学舞,说不喜欢也坚持学了这么多年,可喜欢吧,又连续换了十多个舞种。中间还去学跆拳道。看不懂,真看不懂你。”
“先把你自己看懂吧,”褚红云不减轻慢,“瞎操不完的心。”
褚湘忽地坐直,踩着地滑着椅飘过来,褚红云看也没看地拒绝:“你话太多了,就到此为止。”
“再问最后一个问题。”
不说话,默许。
褚湘严肃看着她:“改志愿那事,你还气不气。”
褚红云眼神都懒得甩:“你不提我八百年就甩了。”
“你开学那会儿还记着呢。”
“记和气可是两码事。”
“那——”
“说好的最后一个问题。”
褚湘哼唧着,又试探几句,变着法地问,奈何褚红云注意力都在手机上,吭都不吭一声。她暗戳戳地挑拨:“其实,爷爷旁敲侧击地会说很多爸爸的坏话吧?”
“……”
有反应了,很嫌弃的一眼。顺便把手机关上,翻了个身,软趴趴瘫着,道:“不早了,我明儿还要下地呢,你先回去吧。”
褚湘没好气道:“这是我的房间。”
她走近,坐于床沿,拍拍褚红云的小腿肚:“你什么意思,是不是,别打哑谜。”
褚红云一动不动。
褚湘往上攀坐几步:“快说,不说我不走了。”
“房费交到哪天的。”褚红云问。
“你走那天,怎么,要还给我啊。”褚湘说。
“你要就先先欠着。”褚红云哼一声。
又喊了一声,褚湘见她确没动静也不再强问,自个站起来琢磨刚才的话,边往门边走。
褚红云:“房卡在桌上外套的口袋里,荣老师在我房间的隔壁。”
褚湘:“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褚红云:“你不会想拿白天跟荣茗聊的三两句闲话回去和爸爸交差吧。”
褚湘看了她一眼,低声嘟囔:“真不明白你。”
褚宏业清楚她这趟行程,他再怎么装不在意,褚湘回去也不能跟着扮糊涂。要不能在他面前把茶学专业说出个门道,他估计又要气上一场。
褚红云比谁都了解,又比谁都风淡云清。
“喀哒”一声脆,门被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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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师生茶壤集合。
照例只有陈钟秀和余下十六名学生,没有多余的废话,肥料已在角落堆好了。施基肥是件轻松的事儿,费劲的是施肥前复合肥料的混匀。在六七百平米的旷地定点埋施,肥料没几十公斤填不满。
十六人分八组,每组按比例分袋和料。昨日劳作带来的肌肉酸痛在今日被强化,不少人铁锹都拿不起,哀声载道直呼疼。
陈钟秀原本还坚持,但愁眉苦脸的面庞着实太多,她考虑片刻,抛出两个选项。
“要么休息半天下午干,下午苗子就送过来了,你们施肥完得马上种苗;要么明天干,考虑到明天下午我们要返校,你们明早五点就得过来。”
人群里有人喊了声“休息半天”,顷刻就得到乌泱泱大片支持。
陈钟秀爽快道:“行,下午一点准时到这儿集合,别怪我没提醒,按照我过来人的经验,休息半天还是会很痛。”
学生们面面相觑,又都被这话唬住了。
又是开头喊话的那个人,说:“哎呀休息完了再说。”
随着第一声铁锹与地面接触的脆响落下,铮铮声开始接连不断,人头密集成团的场面散了大半。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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