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太師派給你大軍後,這些麻煩都解決了,我看不出如今你還有什麼不滿意。叔父雖然坐在平陽中心,他的日子不會比你快活。現在七省八縣見到你們誠惶誠恐,比對他恭謹多了。」
這時那位嚴通輕聲咳了一下,似在責備我言詞不雅。他問我在南嶺可曾讀書,我回答每日都不曾放棄,他就抿著鬍子微笑。
他又感慨道:「公子當年離開平陽時,老臣一路送到洛水口。那天薄雲蓋日,涼風被水。元相在我身旁哭道,公子這一走,可把中丘的筋脈折斷了。後來老君主病重,我們想乘勢接回公子,
可惜那邊的太師太過強硬,許多人怕引來戰事,只好放棄。這些年來老臣子之間互相埋怨,朝堂上很不太平。若是老君主還在,我們也不至於各自為政。中丘許多舊臣還是願意效忠公子,也許他們並不說,可內心至少耿耿於懷。」
「我很高興。」我對他笑道,「至少現在願意聽到這樣的話。不過我很少相信這類感情。如果沒有等價的東西去交換,這類效忠會讓我不安。你得體諒我——」
嚴通的眼神變得有些困惑。
「體諒我無法給予相等的信任,不愉快的生活經歷總會消滅一些積極的情緒。我認為我們就像買賣玉器那樣,直接講出彼此的意圖比較好。是不是,馮將軍?我該怎麼做才能得到你們的幫助呢?」
馮計悶聲笑起來,可惜他眼裡並無笑意,就像池塘里的青蛙鼓著腮等待蜻蜓自投羅網。
「太師在幾年前曾阻撓了督檢司在各省的設立,那時得罪了不少人。公子若是承諾重新頒令,可收拾不少軍心。我們這些人都是隨遇而安,有了名分有了地,維護公子的朝堂就是維護我們自己。」
我記得那道奏摺的內容,南嶺有戰功的將軍都能封地蓄奴,可這在中丘並無先例。
湖心亭里一陣沉默,只有那樽銀壺上的蓋子被沸水壓迫著撲騰撲騰地起伏。
游栗在我一旁默然無聲,但我能感覺他不悅的眼神。
這時將軍笑道:「公子身旁的小護衛是誰?高額厚唇,鼻樑英挺,若是入我門下,將來也是一員虎將——我決不會看錯。」
我站起來,請他三天之後來我的住處。
我們沿著來時的路回去,游栗在迴廊上笑道:「他真是看錯了。我要麼退隱江湖,要麼英年早逝,沒有比這更好的結局了。」
鄴城是繁華的商城,也是連接中丘和南嶺的要塞。北靠連綿的礦山,城南連著大運河,水路陸路四通八達。歷來是南嶺缺煤,而中丘缺鹽,兩地的百姓就在這裡交易。我們到的第二日正趕上夜市,處處都是商會在擺攤。游栗同我坐在路邊一隻貨箱上,一人買了一塊白化化,塗滿蜜漿的熱糕。我頭頂上掛了兩串燈籠,艷紅的光流連在臉上。幾天前那場逃往,那條窒息的漆黑小徑,還有在泥漿中撬車輪的經歷,一切似乎只是幻覺。突然猛得一聲巨響,我的糖糕掉在地上,周圍的小孩都歡呼起來,原來是煙花飛上了天。我一身土布,站在這片歡騰的中心,和游栗一起怔仲看了許久。
郭池為我們找的房子在城中胡同的盡頭,但是左右都挨著房屋。清晨有女人涮衣服,晚間飄著男人的菸絲味。鄴城的夜匆匆忙忙,陽光也來得乾脆利落。鄴城到處都是人,從街頭到街尾,安插在每塊灰磚栗瓦下。馮計提出的條件令我煩惱無限,除了與母親商量,我獨處時根本不願多想。那時我竟懷念建都的生活,桃花吹落在碧綠的山坡,剛出生的小馬駒在溪流里踩水,竹欄上整齊的棉被,還有捉摸不定的太師,嬌縱的公主。我十分想念公主,她似乎凝聚著建都所有的特質,可以帶出所有快樂和屈辱的過去。
一天清晨,郭池被人揪著膀子進來。我們正在吃早飯,游栗立刻拔出身上的劍,卻看清揪住郭池的是我們從前的侍女秋實,後面跟著公主和春葉。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