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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的一切是源此舊宅。舊宅的黃銅匾額上寫著德顏容工四個字,因為久遠都落了漆。在補漆的那一日,書齋終於來了位教書先生。

女孩子們都很興奮,因為舊宅的生活頗是無聊,先生來了就能說些新鮮事。我們最愛聽他聊山海經,比如在茂林深處的南鄰人如何粗鄙野蠻,西涼的蛇女會蠱惑人心。我豎著耳朵,每每想問得仔細點,老先生就聳聳眉毛:「等你長大了,自己去瞧瞧吧。」

因為我的功課都很出色,老先生便十分喜歡我。對於女工來說,我更願意練字,而背誦更不是難事,所以每每我朗朗上口,把自己一知半解的詩文倒背如流時,老先生總會愛犢之情洶湧澎湃,恨不得把所知所學一股腦教給我。

我在舊宅住了四年,直到慶禧十三年。我記得非常清楚,那年南鄰大軍直入平陽城,那座遙遠又熟悉,不可一世的皇城。我們地處荒僻,周老先生帶來的這個消息。

國破家亡。他看上去沒有激憤也沒有悲痛,只是在我研磨的時候,默默自語。

「南蠻野性未訓,但質樸無華,如中原緩緩融其性,養其德,鑄其禮,則未來百年繁盛。」那是老先生曾經教導的話,他那時是謙遜的,也是胸有成竹的。

慶禧十三年,我的確感到了不能言說的失落。

因為南軍入侵而皇城無主,各地人人自危,書塾便遣我們一眾女孩子回家。與我一行的兩個姐姐,一位已說好了婆家,此次便正好回家待嫁。夫家在巴陵郡,家中幾代做著小官,本地也有良田大宅。父親對這門親家很滿意,不停催促家姐回家。

因為馬車太小,又要裝運行李,我們三個都擠在一處。

「小冰,你坐到木箱子上,騰著空好放乾果。」

小冰就是我了,我瞅一眼幾大罐子的乾果,都是舊宅的老嬤嬤們領著女孩子做的,也不知道吃到何時才能吃完。

隨即爬到後面軟墊上,對他們不理不睬。

於是兩個姐姐都開始埋怨我,因為她們之中得有一個去坐木箱子了。不過她們也不敢勉強,相處多年,彼此都知道脾氣。

待嫁的那位姐姐閨名佑珍,是父親親自取的,他應該很疼愛她吧。她坐在木箱子上顛簸,髮髻難免碰到車頂棚,沒一會髮髻便散了。我對她笑嘻嘻道:「姐姐,坐著木板挺舒服的吧。」見她不理,又說:「你腰板兒挺得真直啊,怪不得嬤嬤常誇你,條兒順。」

哎,要是我能長成佑珍姐姐那樣就好了。我自顧自地幻想,千萬不能像旁邊的阿楚姐姐啊。

佑珍和阿楚聊起舊宅瑣事,比如嬤嬤們教的針織花樣都過時了,比如周老師多麼嚴厲刻板,比如茶水飯菜簡陋。這些都不是我愛聽的,沒一會便在車上睡著了。

我家的老宅在一片山茶園裡,氣候溫熱的時候,可以看見漫山遍野的山茶花。祖奶奶家經營著本地幾乎所有的山茶樹,曾是烏潭鎮的首富。祖爺爺打的一手好算盤,家祠里供的一把鎏金算盤,一顆顆珠子烏溜光亮,他當年兩手撥弄著木珠兒,讓南宮氏在本地立穩了腳跟。只是但凡有立業的祖輩,便有敗家的子孫。我的爺爺不遑多讓,一把豪賭輸掉了幾座茶園。再接再厲幾年,留給父親的只剩下落魄的老宅。那間老宅是祖奶奶的嫁妝,宛如陳舊的樟木箱子,靜靜蹲踞在烏潭鎮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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