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琮上前敲門。大寶見我私訪,連忙讓進門。猛一瞧,庭院裡的人大致臉上有傷,箱籠堆在牆角無人管,幾個老仆圍起,忙著起火生爐子。等步入暖閣,萬家針斜趴於床榻,左臉紅腫一片,啞著嗓子哎呦叫疼,小童正往他腰上敷熱滾滾的藥貼。見我進來,又讓座又告罪。原來他進京途中遇見兩名衙役,因為有一段同路,大家雇輛大車同坐同行。時間長了,見他身上有些錢,遂拿起官差身份,死皮賴臉勒索財物。他是個好脾氣,奈何柳娘子不願順勢伏低,與他們幾番爭執不休。衙役叫來當地酒保幫襯,柳家的怒火中燒,接著就動了拳腳。老頭忙著護孩子,遭人迎面一拳,向後一摔,當即折了腰。結果耽擱大半月養傷,帶的東西丟了一半,人是昨天才到的。
王琮跳起來,生氣道:「是哪幾個人,岳父問清名字沒?」
萬家針見他認真,連忙說:「罷了,找到人又怎樣,丟的東西,他們賠不了,不過打一頓出氣,與我也沒半分益處。倒是為難你,興師動眾去找人,罰得重或是罰得輕,牽絲攀藤,恐怕鬧出許多事來。陛下,不值得為這事小題大做。」
我笑道:「既然撞見,就不能不管。他們這樣胡鬧不是一二日了,如今殺雞儆猴,給所有人立個警醒。」
萬家針聽我這樣說,也笑道:「如今世道亂得很,也不知為什麼。沒人正經做事。莊裡的繡工走了不少,嫌苦悶,去別處尋財路了。」
此行就想問萬家莊每年能做多少繡活。絲帛錦緞,織線繡絨,從鼓城多換出些金幣。內帑需要金銀充裕。
我表述得委婉,萬家針立刻滿口答應。他只有一隻手了。想到他近六十的年紀,身弱神怠,我不忍多施於負擔。幸好莊裡有他的徒弟,另外廬江郡還有不少繡莊。
他笑道:「陛下,值錢的東西都要花精力。好的繡工重品味,材質手工雖重要,不及品味要緊。品味即品格,可意會不可言傳。我能教出多少,要看後人能接受多少。」
屋裡靜默片刻。一會兒大寶敲門,小寶拎一小箱,翻開一瞧,是兩件疊好的新衣。老伯說難得過來一次,這是送給我的年禮。
大寶覷眼瞧著:「陛下穿深色的很合身。」
我先拾起的是墨色粗毛大衣,箱子裡還有一件銀灰絲織面的夾襖。
大寶又摸摸那銀灰的,說這件夾襖更費工夫。
他父親就解釋:「除去手工,主要靠著緞面好,日光底下有色澤。舊年裡,咱們親去吳江挑蠶,圈個小作坊,帶回來自己養的。一套整齊的人力物力,行雲流水般送進宮。那件淺色的原叫雲海煙波,是秀坊姑姑最喜歡的顏色。如今照著舊年針法,新作一套送給陛下。」
我粗糙慣了,不懂欣賞這些精緻物件。如此看來,還是舊年的東西好。衣裳如此,這世道也如此。大寶小寶站在面前,英姿挺拔,亮澄澄的眸子注視我。年輕人的眼眸總是格外清澈,越老越渾濁,因為攪和太多世俗鄙陋。人如此,一個王朝也會如此。
老伯見我鬱郁之色,就問王琮:「陛下是遇到煩心事了?」
我思索一番,竟然無法回答,只能說:「萬伯伯見多識廣,應該能體會我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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