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硯飛快復甦的記憶里,夫君是個一等一的鐵漢。脾氣很硬。就連表達愛意時也沒個軟和的樣子。他的性情只願流血流汗,卻不會流淚。
可是此刻,這一印象顛覆了。
他淚崩得止不住。
雪硯一邊回顧記憶,一邊呆呆望著他哭。
目光不時掠過那鬢邊的白髮。上一次見到時,他瘦成了一隻枯槁的骷髏。如今才過大半個月恢復成了這樣,算是一個神跡了。
在那一座無人的雪山上,四哥一定吃盡了苦頭。非得是阿鼻地獄一樣的苦,才能將他蛻變成那樣。因為雪硯最清楚,原先的他有多強壯了。
她伸出手,想摸一摸那綹讓人心驚的白髮。四哥趕緊俯低一些,來就她的手。雪硯忽又不好意思了。成親十一個月,其中有九個月的闊別。
他現在是一個最親密的陌生人。
望著這張俊氣的臉,雪硯的情感已嚴重失調了。沒法再像以前一樣作出準確、生動的表達。只能訥訥的,不知該說些什麼。
眼睛撲閃撲閃......
左眼想避開,右眼卻想盯著瞧。
周魁抓住她的手,擱到了他的臉上。
雪硯想到自己現在的邋遢,把手縮了回來。她無措地扒拉了幾下亂發。早知道剛才梳個頭了,真是狼狽得不能見人。
假如可以,真希望不要以這副面孔和他重逢。
雪硯十分難為情。
她從草鋪上坐起來。「亡羊補牢」地整理儀容。前些日子心如死水,懶得多瞧自己一眼。現在的她,對細節在意死了。
恨不得立刻來一個香湯沐浴。
周魁含著淚發笑。無論淪落到啥境地,她的活寶本色都不改。動不動就叫人心窩裡發軟。他替她摘去了頭上的草,安撫道:「沒事,你快躺好,不能著了涼。」
他的手全程發抖。
雪硯的心也在發抖。低頭一會,忽然指了指旁邊的粉色肉糰子。介紹道:「這位......就是你的兒子。還沒有取名兒。是不是一個醜醜的小美男子?」
四哥嘴角一翹,淚汪汪地盯著看。他連續點了好幾個頭。萬千情緒交織著,在他的臉上此起彼伏。好半天,才匯成簡單的一句:「......為夫讓你受苦了。」
在他最美的設想里,她應該養尊處優、無憂無慮地度日。到八十歲也一樣嬌俏,一樣熱情,不需在世故里歷練什麼。
可是,成親到現在,她把什麼苦都嘗遍了。
而他這個做丈夫的,為了責任將人棄在家中,叫她孤零零地過了八個月孕期。獨自承擔一切驚懼和苦難,在死生中來回地顛撲;
最後,還被走火入魔的他親手殺死一回。
若非遇到莫若空,他根本不知她還活著。也不會知道,她淪落到破陋的鄉間柴房裡,一個人千辛萬苦地生下了兒子。
他進門時見到柴房裡的陣仗,心都碎了。男人的自尊也碎了。自命英雄一世,竟讓妻子淪落到這地步。周魁一輩子也不能原諒自己。
他再一次把臉別開,拿手抹了抹淚。好容易擠出一個笑,淚水卻又漲潮了,重新溢滿了眼眶。他再一次別開臉,拿袖子擦了擦。
雪硯的心中無比酸楚。——雖然酸楚,卻又為一家人的團圓感到快樂。她輕聲道:「四哥,今天可是大喜的日子......小心你的眼淚把屋子淹了。」
周魁心潮起伏,艱難地平復著自己。他跪坐在一旁,以一個很輕的動作將她抱住了......闊別近一年的相思之苦,在這一刻得以告慰,開始強烈地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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