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他也才十八歲,稱不上老成持重,只是他與沈今禾遇見的很多人都不一樣,不算傲然貴氣,惟餘一身書卷氣息迎風撲來。
當時她在掖庭認識的小壺姐姐死了,哭得不能自已。他蹲在她跟前,講歷朝歷代的寒門貴子,巾幗英雄,告訴她乾坤之大,即便暫時身處深淵,但只要心生羽翼,定有脫困之日,終會如白鳥般騰於廣闊天地。
大約就是在那個時候,她開始渴望真正的自由。
後來便經常向他請教學問,熟知當朝律法,知曉女子亦可為官。
「九萬里風鵬正舉,風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他科考一舉便中前三甲,前途無量。可就在這個時候,安樂出現了。
她大約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雖不是上好皮囊,卻如深潭之淵,清冽透徹,於是軟磨硬泡地讓聖上降旨招他為駙馬,生生折斷了他的羽翼。
歷朝以來,身為駙馬不得身居要位,因此他只能領了個禮部的閒職。後來不知道哪裡來的流言,說他早就攀附上了安樂公主,要不是科考舞弊,一介寒門如何躋身前三甲。
他變得消極,鬱郁不得志,安樂氣他對自己不上心,故意養了十幾個面首,外面的人皆道他失了寵,拿他與秦樓楚館作比較。
他終於不堪污穢流言,辭了官,從此再未出過院門。
上次借著修繕府邸的名頭來探望他時,他還算怡然自得,現在卻被安樂折磨成了這個樣子。
說來奇怪,他明明就在沈今禾眼前,可她卻似乎再也看不見那個說出「九萬里風鵬正舉」的人了。
「先生。」
有人輕輕喚了一聲。
他是進士三甲,是教她明理的恩師,是對她來說亦兄亦父的人,如今變成這般模樣,不禁令人潸然淚下。
聽到熟悉的聲音,駙馬明顯背部一僵,待轉過身來已是紅了眼眶。
「今禾,你來了。」
她哽咽著不讓自己哭出聲來:「您受苦了。」
方才來的路上,見池中的荷花如凌波仙子般開得正盛,而此處的花缸里,卻只剩下幾莖殘荷,外面吵吵嚷嚷的,仿若將此處隔絕開來。
原來任何時代,要想毀掉一個人都是件輕而易舉的事。
他既沒有招呼她落座,也沒有寒暄幾句。沈今禾感覺駙馬整個人都懨懨地,沒有絲毫生機。
想讓他開懷,就盡撿了些好的事講給他。得知沈今禾脫了宮裡的奴籍去了世子府,駙馬喜憂參半,眉頭微凝:
「雖說世子府沒有宮中兇險,可凌安王世子也不是好糊弄的,你既心存高遠,那你那個見不得人的身世……就一定得捂好。」
沈今禾點頭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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