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來想說又不是什麼遠親。可一聯想到兩人之間多年未見的關係，又說不出口了。

見她沉默，李衍更覺得她很勉強了。

「我沒有想要打擾你。」他小聲說，「只是，我沒有很多親人在世上了。我覺得，如果結婚的話，應該來拜訪……」

「我知道，我知道。」常媽媽雙手緊緊絞在一起，胸口起伏，勉強笑著，臉偏到一邊，只不看他，「我知道，你是，你是個懂禮貌的好孩子……」

她呼吸起伏。到最後，她深吸一口氣，抬頭看向他「這些年，過得怎麼樣啊？」她沙啞著聲音問。李衍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只是垂目安靜地沉思著什麼。

最後，他抬眼，認真地問:「媽媽，你後悔過嗎？」

「什麼？」

「如果再來一次，你會不會選擇離開？」李衍問她。

兩人隔著暮色，久久望著彼此。

常媽媽的眼中逐漸浮現出淚光。語氣卻堅定。

「我從來沒有後悔過。」她決絕低聲道，「無論再重來多少次，我都會選擇離開。」

李衍的眼眶紅了。

他露出一個釋然的笑。

「謝謝你，沒有騙我。」

常媽媽眼中淚光閃動著。

「你怨恨我嗎？」她問。

李衍搖搖頭：「奶奶告訴我，媽媽之所以不經常來看我，是因為她有一條很艱苦的路要走。」

他望向母親：「所以當選了一條自己真正想要的路時，就算再苦，人也是不會後悔的。對嗎？」

選擇……

常思語有一瞬間的恍然。

支離破碎的回憶在她腦海里浮現出來。那是她一生中最昏暗的時光。

她犯了那樣一個致命的錯誤。肚子一天天變大，同學異樣的目光；她默默流著眼淚，咽下年少無知的苦果……

充斥著藥味的病房裡，老人枯瘦如柴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氣若遊絲地懇求她，留下這個意外的生命……

父母欣喜的神色。欣喜到讓她第一次看清楚，其實嫁個好人家才是學鋼琴的最終的目的，而寒來暑往，耳提面命督促她練琴，不過是實現這一目的的中間手段而已……

信念的崩塌、痛苦的孕吐、痙攣的身體、冰冷的手術台，身體的撕裂……

身旁啼哭不止的陌生新生命……

她惶惑地想要尋求幫助，卻只換來枕邊人不耐煩的一個「滾「字。

房間裡窗簾長久閉合著。多少個日夜，昏暗的房間裡，只有她和那個小小的新生命。好像只剩下了她和那個小小的生命。

日子無聲無息流淌，一起淌走的是她曾經擁有的一切。

像是在黑暗湖水裡緩慢沉底。她只是本能地知道自己不能再這樣下去。這樣下去，她整個人都會毀掉；再不掙扎一下，她真的再也出不來了……

到底最後還是只有恩師憐惜她的才華，支持她的決定。

離開那天，她把懷裡的小生命交到自己老師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