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希望它是嗎?」
「我不知道。之前在旅館裡……我們去『遠足』的那天,你似乎並不想離我太近。」
「因為我們不是情人。」安德烈低聲說,貼在他耳邊,「情人總會疏遠,我們的關係更可靠,也更親密,萊納,我和你是同夥,戰友和舞伴。你知道更棒的是什麼嗎?我可以扮演你希望我扮演的角色,朋友,父親,情人,兄弟或者僕人。你來決定。」
萊納側過身,看著情報官。火光跳動,陰影也跟著顫抖。他此前從來沒有認真看過安德烈的眼睛,在木屋的昏暗光線里,它們是灰綠色的,沼澤,苔蘚,靜止的池塘。萊納思忖這是不是漢斯也曾經得到過的東西,一種靠賒帳得來的愛,簽合同之後的廉價贈品。
但漢斯現在又和他有什麼關係呢?
「這也是假的,對嗎?」萊納聽見自己問。
「直到表演結束之前,都是真的。」
「你可以吻我嗎?」
安德烈露出微笑。
第十五章
天黑之後不久,安德烈從床上起來,往壁爐里添木柴。萊納仰躺在亂糟糟的毯子裡,還在喘氣,但性帶來的短暫狂熱已經過去了,寒意悄悄把觸手伸到毛毯裡面,萊納側過身,蜷縮起來。肩胛骨一陣刺痛,也許被粗糙的床單擦傷了。
安德烈站在壁爐前,一隻手放在腰側,看著燃燒的木塊,好像沒人監督它們就會偷偷熄滅似的。他沒有穿上衣服,火光在他身上刷了一層焦糖似的淺棕色,柔滑的陰影勾勒出肌肉和關節的輪廓。他從來沒有情人,男人女人都沒有。科里亞的抱怨忽然跳進萊納腦海里,為什麼沒有?如果安德烈是老式冒險小說的主角,恐怕每隔十頁就會被安排一個露水情人。
他想順著這個好笑的思緒繼續想下去,但壁爐的熱氣擴散開來了,暖洋洋地拍打他的臉和裸露的肩膀,萊納快要睡過去了,又在安德烈回到床上的時候驚醒,後者的手指冰冷,但身體非常溫暖。安德烈上下撫摸萊納的腰,男孩顫慄起來,半是因為冷,半是因為別的。
「你看起來就像只負鼠。」安德烈低聲說,「抱著我,這樣暖一些。」
他照做了,胸口緊貼著安德烈,鼻子埋進他的頸窩裡,兩人的腿纏到一起。安德烈聞起來像菸草和即將蒸發完畢的須後水,萊納此前沒有留意過這種氣味,兩人從沒有這麼靠近過,而且他此前不知道自己可以參與這樣的關係。安德烈的手指暖起來了,在萊納背上輕敲,彈奏一首萊納不知道的歌。萊納閉上眼睛,在柔軟的黑暗裡聽著安德烈的心跳。
他的夢境溫和平順,沒有留下一絲痕跡。
——
無從得知霍恩斯比知不知道這個小插曲。安德烈沒在報告裡提一個字。這不能算作隱瞞,情報官們在「外面」做的事,倫敦並不想全部知曉。一旦知情,就做不到「合理推諉」了——又是中情局發明的術語,美國人在偽善方面無人能及——也不能在下議院理直氣壯地反駁影子內閣大臣了。所以,沿用安德烈的比喻,讓「坐辦公室的」拿走切好的肉,沒必要讓他們看見血、內臟和糞便。
同樣沒寫進報告裡的是,自此之後每一次在閣樓里的碰面,牧羊人和小羊交換的遠遠不止情報。無一例外都從清醒的匯報開始,逐漸滲入酒精,最後汗淋淋地結束在單人床上。安德烈是個安靜的床伴,酒喝得越多就越沉默,你可以說他自制力驚人,但我認為他的醉意和愛意一樣是裝出來的,雖然這一點很難驗證,安德烈就像任何一個稱職的愛人,觀察萊納的喜好,準確地取悅他。花時間在麻雀身上留下各種痕跡,一些用手指,另一些用嘴唇。兩人在閣樓逗留到深夜,分享越來越長的親吻,以及瓶底殘餘的酒,不怎麼說話,因為在舞台上講未經編排的台詞是很危險的。樓下的電影院放映廳每隔兩周就換一部電影,一時傳來汽笛低鳴,一時是古舊的二十年代舞曲,接著出現飛機引擎的轟鳴,男女主角溫柔低語,模糊不清,像是從湖底傳來的氣泡咕嘟聲。
而「表演」本身,還在穩定展開。1954年9月,坐落在果園裡的假雷達站建造完畢,工程兵們在深得出奇的地下室里挖下了第一鏟,偷偷摸摸地鑽透泥土,向蘇聯占領區邊界進發。在他們頭上三層樓高的地方,穿著信號兵制服的技工每隔兩三天就爬到屋頂上,帶著工具箱,假裝調整巨大的天線。這束天線實際上沒有通電,也根本沒有連接任何雷達設備,但在接下來的兩個星期里,斯塔西不停支使附近的居民投訴美軍雷達站「干擾收音機信號」。甚至有人抱怨,自從雷達站建成之後,每天都遭受原因不明的頭痛折磨,肯定是因為「強烈的電磁波」。這些鬧劇令中情局駐柏林行動處感到滿意,恰好證實斯塔西和克格勃完全不知道雷達站底下發生什麼。另一個證據是,在蘇占區邊界巡邏的東德警察,總是把雙筒望遠鏡對準雷達站屋頂,而不是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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