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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安德烈走過去,坐在萊納身邊,「你不需要再見到我了,也最好不要見。我不知道我會不會——能不能繼續留在柏林。如果你願意,可以繼續在奧林匹克體育館工作,這不會受到影響。斯塔西可能會騷擾你,這我很抱歉,我沒有辦法阻止,你不需要為我撒謊,等他們發現你確實知道得不多,就會放過你。很抱歉我沒能幫你找到漢斯,不管他現在在哪裡。」

萊納隔著紙袋捏裡面的麵包,沒有回答。安德烈並沒有像往常那樣緊貼著他,也沒有伸手碰他,過了幾分鐘,情報官站起來,走向那扇鐵門,想起了什麼,轉過身,帽子抓在手裡,「萊納?」

男孩抬起頭,等他的下一句話。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我的意思是,假如你想走,是可以安排的。」

萊納一時沒有聽明白什麼叫「想走」,去哪裡,但很快就抓到了這句話隱含的意思,很難說清楚那一刻他臉上的是什麼情緒,就像一個人被領到狂風陣陣的懸崖邊,想往下看又不敢。他看著安德烈,似乎希冀對方能給他一點提示。但情報官也在觀察他,尋找答案。兩人沉默地對視良久,安德烈最終嘆了口氣,俯身吻了一下萊納的額頭,戴上帽子,離開了閣樓,腳步匆忙,很快就聽不見了。

第二十章

隧道的事當晚見報,粗體字烙在每一張報紙的頭版上,分別用德語、俄語、法語和英語向過路的人大喊大叫。萊納買了一份《法蘭克福匯報》,攤在餐桌上,對著照片發呆,把同一個句子讀了兩遍都沒有察覺。

他需要時間思考。整個周末,萊納翻來覆去地咀嚼安德烈在閣樓里說過的話。安德烈怎麼能指望他當場作出決定?萊納這輩子從未去過比柏林郊區更遠的地方,「外國」這個概念在他的腦海里,陌生之餘,還散發著些許敵意。他不能想像自己在倫敦生活,他不會英語,也沒有父親做家具的手藝,沒有朋友接應,安德烈算朋友嗎?萊納甚至不知道自己現在和安德烈是什麼關係,「認識的人」?僱主和雇員?表演已經結束,情報官沒有理由再向他提供任何幫助。可是怎麼解釋那個在額頭上的吻?是永別的意思,還是安德烈沒來得及完全從角色里脫身?

在萊納的慣性想像之中,他覺得過幾天還有機會和安德烈見面,等這場圍繞隧道的鬧劇冷卻幾天,安德烈手上多一點時間,兩人可以像往常那樣在閣樓里坐一兩個小時,理清楚這件事。但現實是安德烈消失得很徹底,牧羊人退場常常是這樣的,告別舞台,抹掉偽裝,直接銷毀一個角色。萊納再也沒在奧林匹克體育館見過他,發出去的信號無人應答。有一天晚上,萊納甚至冒險騎車到安德烈的公寓樓下,情報官的房間沒有燈光,借著路燈光線看來,連窗簾也不見了,樓下信箱的名字也被撕去了,安德烈已經不住在裡面。

萊納再去了一次「閣樓」。可是電影院已經關門結業,貼出待售的牌子,前門和後門都鎖上了,還加裝了鐵鏈。他從染成深褐色的窗戶看進去,額頭緊貼著布滿灰塵的玻璃,影院大廳空蕩蕩的,沒有家具,沒有裝飾,售票窗口用木板釘上了。看來又是一個軍情六處租下的布景,隨著舞台劇散場而被遺棄。

奧林匹克體育館本身一切如常,電報來來往往,用推車運送文件的秘書像松鼠一樣忙碌。二樓以上依然不向萊納這樣的普通雇員開放。萊納試探著向一位在四樓工作的秘書問起安德烈,託詞自己有文件要讓他簽名,對方疑惑地皺起眉,回答說「樓上」從來就沒有名叫安德烈的人。萊納也不知道他的姓氏,驚訝於自己居然從沒問過,但問了又如何?安德烈只會給他又一個假名。

隧道的事還在繼續發酵。克格勃修葺了入口,每天都帶不同的人去參觀,從外國使館雇員到好奇的沙特工程師,仿佛他們的副業是組織旅遊似的,到了勞動節假期,東德的所有小學生都已經去看過隧道至少一次。《新德國》,東德的喉舌,每天都要把「流氓」、「邪惡」、「詭計」、「背叛」和「奸詐」這些單詞以不同的組合方式跑一遍。奇妙地,沒有怎麼提到英國人,很可能因為赫魯雪夫不久前才訪問過倫敦,不想破壞剛剛回暖的關係。萊納仔細地看這些報導,仿佛這樣就能更靠近安德烈一些。如果不是那條仍然掛在書架上的領帶,他幾乎要以為安德烈是一場特別逼真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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