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你的臉沒有很大意見。」畫家回答,再看了一眼萊納,點點頭,「首先給我找來一本西德護照,我會處理照片和簽證頁。」
安德烈皺起眉,「你不是有自己的『供應商』嗎?」
「死了。」伊爾莎簡潔地吐出一個詞,拿起菸頭,吸了一口,「當然,我可以從零開始做一本全新的,但是斯塔西控制著紙廠,我不認為你們有足夠的時間和火力進去偷特種紙。」
「可是我們要去哪裡找西德護照?」萊納插嘴。
「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小朋友。」
「我們會找到的。」安德烈的手搭到萊納肩上,把他往長沙發的方向推了推,「幫忙照看一下年輕的漢斯,我去火車站『採購』。」
「等等,什麼是——」
安德烈眨眨眼,出去了,用腳踢上門。萊納站在原地,舔了舔嘴唇,瞥了一眼畫材店的主人。年長的女士沖他微笑,把菸頭丟進一個水桶里,站起來,打了個響指,「跟我來,漢斯。」她故意拖長聲音讀那個名字,好像知道那是個謊話,「需要給你拍幾張照片。梳梳頭髮,你可以是個逃犯,但看起來不能像個逃犯。」
安德烈四十分鐘後回來,摘下帽子,像街頭魔術師一樣從身上的各個口袋裡掏出錢包,一個,兩個,三個,總共五個錢包,外加一個鱷魚皮護照夾。伊爾莎坐下來,像撬蚌殼的漁民那樣檢查這些贓物,最小的那個錢包里只有皺巴巴的西德馬克和一張名片,其餘的都塞著護照,兩本法國的,一本奧地利的,一本義大利的,翻開最後一個錢包的時候萊納屏住了呼吸,看到綠色硬皮上的「聯邦」字樣才鬆了口氣。
「這些都是偷來的?」萊納從夾層里取出一張裁成正方形的黑白照片,看了一眼上面對著鏡頭微笑的兩個陌生人,內疚地放回原處。
「不,這是我從一棵魔法蘋果樹上搖下來的。」安德烈嘲弄地說,把空錢包全部掃到茶几另一邊,「當然是偷來的。一列去伊斯坦堡的火車快要開了,這些倒霉鬼都忙著看時刻表。」
萊納沒有說話。扎著髮髻的畫材店主人檢查完護照,連同鈔票一起塞進自己的口袋裡,宣布要兩個星期才能做出護照。安德烈討價還價,指出對方分明只需要一個下午就能完成,伊爾莎抱怨了幾句尊重手藝人之類的話,讓他們五天之後回來畫材店拿護照。「不能更快了,除非你們想被攔下來,檢查站沒你們想像中那麼好騙,偽造文件需要投入很多個小時,是非常、非常精細的工作。」
「幸好我們有非常、非常出色的手藝人。」安德烈回答,似乎摻雜著那麼一點諷刺,好像又沒有。
「讓可憐的老畫家安靜工作,男孩們,滾出去吧,消失,馬上。」
於是萊納得到了他的護照,也失去了五天時間。接下來該解決交通的問題,如何離開這個深深嵌入蘇聯紅軍控制範圍的城市。「飛機」,你的腦海里馬上出現這個詞,多麼容易,柏林到倫敦,兩個小時,途中還有人為你送來飲料和小包裝堅果。你想的是九十年代,而安德烈和萊納活在另一個世界。六十年代商業航班班次稀少,價格高昂,真的坐上去了,也是一場類似被關押在震動汽油桶里的恐怖體驗,沒有碳酸飲料供應,嘔吐袋倒是不缺。因此安德烈的首選方案是陸路,汽車,不要火車。汽車可以繞開檢查站,在散落著農舍的曠野里迂迴前進——去哪裡?東邊不可能,所以只有三個方向,直奔西南面的斯特拉斯堡,在那裡越過法德邊界?往西北去漢堡,以便搭船直達倫敦?也許冒險試試奧地利?這些都是很好的想法,但首先,你得離開東德,開著一輛車。
這裡有兩個問題。一,安德烈是在未經批准的情況下到柏林來的。布滿軍情六處和中情局眼線的西柏林,對他來說變得危險了,如果被發現,他會被逮捕,送回倫敦接受訊問。一些以往打個響指就能得到的幫助,這次想都不要想。二,如果萊納二十四小時沒有回家,科里亞馬上就會得出他已經逃跑的結論,克格勃和斯塔西的龐大機器迅速運轉,就算密密麻麻的公路檢查站沒有攔住他們,萊納最終也會在邊境檢查站被捕獲。
如果我是個喜歡過分戲劇化的人,我會告訴你,是漢斯救了他們。這位「失蹤」已久——官方記錄是失蹤,至今沒改——的長兄,在德意志郵政有不少朋友,這一年夏天他們決定開車到慕尼黑去,順帶邀請了萊納。後者馬上答應了,並且在接下來的幾天裡四處購買旅行用的小物品,雨衣,小塊肥皂,巧克力,剃刀刀片,諸如此類。他的行李里只有兩套衣服,只夠過一個周末。不能帶太多東西,尤其不能帶有紀念價值的物品,否則誰都能看出你不打算回來了。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