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典詔司。
我盯著眼前的蟠龍柱,只渾渾噩噩地想,這柱子一頭撞上去,怕是也死不乾淨啊。
「陛下,」我突然變得什麼都敢說了,「臣無可辯駁,只是……臣尚未與凌姑娘完婚,還請陛下賜和離。」
凌丞相急得甚至顧不上出列,音調都變了:「陛下,這簡直荒唐,這讓凌家該如何自處啊?」
皇帝似是有些倦了,捏著眉心道:「此事容後再議。丞相莫要心急,朕曉得凌家與此事無關。」
他沒再理會我爹和她爹,只對陸指揮使揮了揮手。
起身時我才發覺身邊已經多了兩個佩繡春刀的錦衣衛。
他們不約而同地打量了一眼我身上的吉服。
隨後帶著幾分憐憫,客氣道:「程大人請吧。」
我開始思考去詔獄的路上有沒有什麼方便尋死的地方。
事實是沒有。
那幽森甬道里的陰風吹得我不由得渾身一顫,這才發覺自己內衫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走在前面的陸指揮使卻像是後背長了眼睛,轉過身來了。
他挑唇笑了:「典詔司的手段,程小公子怕是受不住的。」
我盯著他背後那滿牆的刑具,不禁後退了一步。
他仍是不急不緩的模樣,伸手取了根長鞭:「陛下此番想要的結果,你心裡定然也明白,狀紙在這兒,自己看著寫就是了。」
我氣若遊絲地回答:「陸大人,我若想攀扯太子,方才在朝上便說了,不必留到您這兒來。」
陸指揮使輕笑一聲:「倒是個有氣性的,可惜了。」
我感到自己徹底地死了。
可他竟將那根長鞭放了回去。
「既然程小公子鐵了心要擔這罪責,這幾日便好生休養著吧。」他離開時悠悠地說,「下輩子記得找個尋常人家投胎去。」
第7章
四下無人時,我靠在微涼的石牆上,只覺得荒唐得無以復加。
錦衣衛指揮使陸錚,能止小兒夜啼的活閻王。
有朝一日,我竟能得了他的同情。
想來我六歲進東宮陪太子讀書,十三歲秋闈中第,十六歲中二甲進士,自認半生從不曾懈怠,如今卻落到這步田地,倒確實是值得同情一下的。
渭河大堤的每一寸土,都是我日夜看著壘成的。
皇陵附近的水系不過是支流,哪怕當真有潰口,也不至於淹到陵寢。
如今天子賜罪,要斷的是程家的骨,折的是太子的翼。
置身局外的人哪怕知道不公,最終也只化作一聲嘆息。
可我卻是回不去,也謝不了她了。
我望著窗外的闌珊月色,怔忡之時,聽見了門邊的輕響。
思緒飄忽間看到的人影,此刻真真切切地到了眼前。
凌二姑娘。
她肩上扛了一個大包裹,像是察覺不到重量一樣,輕輕地進了門。
我只覺得心緒翻湧,一時間愣在了原地。
昨日婚服上的金紅紋飾如今成了玄鐵鐐銬,倒叫我有些不敢起身去迎了。
她未施粉黛,裹在斗篷里,只露出耳垂邊的兩縷碎發。
被暖黃的燭火照著,好看得驚天動地。
對視片刻後,她先開口了:
「不好意思啊。」
我曉得她想說什麼,搖了搖頭,失笑:「是我對不住凌二姑娘。
「今日在朝會上我提了與凌家和離,陛下未允,怕是只能寫休書了。」
凌二姑娘說:「昂?」
第8章
她哦了一聲,反應過來了:「不是。我剛聽陸指揮使說,你用不著棉被和傷藥。他叫我不如給你帶些酒菜。可我沒顧得上帶吃的來。」
她懊惱道:「早知道不去偷二殿下的令牌了,害我費勁扒拉爬那牆,還摔個跟頭。」
她又問:「你有啥愛吃的?陸指揮使准我明天也來。」
我有些不可置信道:「你……」
她把被子抖開後轉頭道:「嗯吶?」
我定睛一看,那被子裡簡直什麼都有,筆墨紙硯齊全,藥粉,紗布,甚至還有盒人參。
我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來表達感謝了。
她爽朗地擺擺手:「啥也不用說,大恩不言謝,我都知道的。」
她又把我弄笑了。
天爺啊,我邊笑邊想,程央,你過兩天就要沒命了,怎麼笑得出的?
她接著說:「這陸指揮使人還挺好,看來外頭那些傳言也不可信……」
她一回頭,看著陰影里走出來的人道:「哎喲,陸大人,來真巧,正誇你呢。」
陸錚也彎了彎嘴角:「多謝。宵禁了,在下送夫人回府。明天夫人記得早些來。」
我從沒見過這閻王如此好聲好氣地對人說話。
而凌二姑娘倒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一撐地,也不叫人扶,就利落地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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