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蒙受天道啟示而修行,是以命道一言倒有幾分可信,乘嵐聞言,亦是陷入沉思。片刻後,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說:「我於此道不精,不過,我倒是認識精於此道的朋友,若你不介意,或許我可以幫你找他問上一問。」
煞氣一事若能解決自然是好的,若不能,多結識個朋友也不算什麼壞處,紅沖點點頭,算是應了下來,忍不住又動起嘴皮子:「兄長果真勝友如雲。」
乘嵐卻是若有所思,心裡還惦記著他方才所言,問他:「你方才說『吾好夢中殺人*』,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
修士一向信因果,乘嵐不願他過早地沾染上無法了結的殺孽怨果。
紅沖沉默良久,竟是輕輕點了點下巴。
乘嵐心裡一沉,問他:「是什麼人?」
他修道是為變強,為登仙,也為匡扶天下,澤被蒼生……在這條通仙路上,他不是沒殺過人,可亡於他刀下者儘是為禍人間的妖魔邪道,造下的殺孽也是他身為劍修斬奸除惡的修行——他聽紅沖這話,只恐怕紅沖是殺傷了無辜之人。
紅沖低垂著腦袋,聲音亦是低而輕,宛如夢中呢喃:「是一個竹妖。那時候我還年紀小,有一晚,我不知為何惴惴不安,就起身到那片槐樹林裡散步,我遇到了竹妖。」
他聲音一頓,思緒仿佛回到了那個夜晚,繼續道:「起初,我以為他是村裡的孩子,我本想送他回家,卻沒想到我一碰到他,就仿佛有一種可怕的力量從我的身體裡冒出來,驅使著我對他動手,其實我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動手……」話及此處,他攢眉蹙額,似乎不願再說。
乘嵐自從聽他說「竹妖」二字便稍稍放下心來,伸手拂上他的肩頭,安慰道:「我不過隨口一問,你不必強迫自己勉力回想。」
「不,不是強迫。」紅沖卻說:「十幾年來,這段記憶時常在我腦海中閃過,連一草一葉都猶在眼前。我抓住他的手,他試圖抵抗,混亂中他現出原形,那時我才知道原來他是竹妖——然後,他就死了。」
「怎麼回事?」乘嵐也覺匪夷所思。
「我不知道。」紅沖搖了搖頭:「他打傷了我的眼睛,那時我只覺得眼睛好痛,第二天醒來,我就看不清眼前的東西了,於是師尊蒙住了我的雙眼。」
聽聞此言,乘嵐才算得大驚失色:「你的眼睛是真的看不見了?」
「其實,湊近還能看清一些很隱約的輪廓,但只有很近才可以。距離稍微遠些,就是一片混沌漆黑了。」紅沖又嘆了口氣。
乘嵐聽他這樣說,已是心神俱顫。他思緒紛亂,毫無章法地憶起二人間過往的接觸——難怪紅沖在行動交談時總是做出似乎側目注視的動作,難怪他有時會湊得很近說話……一想到自己曾不止一次懷疑紅沖裝瞎,他更是心生羞愧。
紅沖倏然「呀」了一聲,道:「頭髮散了。」又問:「給我重新盤一個?」
這話竟像是救命稻草,叫乘嵐得以從愧悔的泥潭中脫身,他連忙上前幾步,立在紅沖身後。
他抬手正要挽發,紅沖卻道:「兄長想不想看看我的眼睛?」說著,他伸手解開了白綾的結,將兩端遞到了乘嵐手中。
乘嵐握著那段白綾,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他曾對這段白綾掩藏下的真容好奇已久,如今如願以償的機會近在眼前,就在他的手中,他反而心生憐惜與懊悔——這是紅沖的傷疤。
而他不忍心揭開。
乘嵐索性把綾緞掛在紅沖耳畔,先為對方盤起頭髮來。起初,他的手就如心一般焦躁得不聽使喚,緞般絲滑的長髮在他手中都像是一團解不開的亂麻,髮絲屢屢擦過白綾,悉悉索索的聲音,成了他心中天人交戰的配樂。
可漸漸地,雪一般的長髮仿佛真的將一股沁人心脾的涼意從指尖傳遞到了他心裡,隨著盤發的動作,奇異而又莫名地讓他平靜下來。
他看著紅沖的後腦勺,長發即將挽好,他學得很快,這一回便比上一回盤得整齊漂亮許多。
他突然有了決定:我不看了。
就連紅沖自言曾誤殺竹妖一事,他也暗自心道:這不怪他。
妖修本就為邪魔歪道,還混跡於人間,雖還不知其底細,這殺孽不該被全然扣到一無所知的紅沖頭上。
如果有冤孽怨果,就算矇騙天道——他會替紅沖負起。
乘嵐的心寧靜下來,便拈起白絹兩頭,雙手靠近,欲要重新為他繫上。
紅沖意想不到:「兄長?」
乘嵐手上動作不停,口中道:「我不看了。」
很快,他系好白綾,甚至把布頭輕搓成繩狀,在髮髻下打了一個圓潤的團錦結,像一朵雪白的小花趴在紅沖發間。
他說:「六日後,我教你習劍。」
*吾好夢中殺人。出自元末明初的羅貫中《演義》第七十二回楊修之死。
第38章 殺露官藏命(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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