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情景似曾相識,從前他也被方三益這樣掐著脖頸威脅質問,可那時他確實弱小,被製得連說話都困難,又何談反抗;而如今在乘嵐的手中,他分明能將乘嵐掀開,卻又莫名不想這樣做了。
或許是因為掐著他的這隻手,到底是不一樣的。
他讀到了乘嵐的心聲——
乘嵐想:我要把他關起來,無論他悔改與否,只要我活著一天,就讓他無法再離開這裡去作亂、殺人!哪怕有再多的惡果、殺孽,哪怕我無法承擔……便讓我們一起遭天譴好了!
道義讓乘嵐不能接受他如此造孽,可與他之間的情誼又讓乘嵐捨不得殺他——就像他捨不得乘嵐會死那樣。
這份情曾絆住他赴死的腳步,如今,又挽住了乘嵐的手指。
但總要有人作出決斷。
「你確實該殺我。」紅沖看著他,唇邊竟然挽起一絲笑意:「蘊凌真尊、定寅真尊,還有那麼多掌門我都殺了,你以為我會放過善儀真尊嗎?你以為我們之間的這點感情就能阻擋我?」
這話甫一出口,似乎院裡的風都靜止了,池塘中水平如鏡,直到乘嵐顫抖的聲音,才激起又一圈幾不可聞的波瀾。
「你……」乘嵐明知自己這個問題會得到什麼答案,卻還是忍不住問:「為什麼?」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太多次。
紅沖便也如他所想,坦然道:「他也該死。」
一個人究竟該不該死,誰又有資格評判?哪怕天道覺得一個人該死,他就真的該死嗎?天譴雷劫,依然有人從中倖存,便知這個問題永遠不會有答案。
所以,乘嵐哪怕絞盡腦汁,也想不出為什麼——為什麼紅沖能就這樣輕飄飄地說出「該死」,然後造下那般殺孽。
乘嵐只是問:「那我呢?我也該死,天底下就沒有不該死的人,是不是?」才問出口,他忍不住笑出聲,只不過那笑實在僵硬得比哭還難看。
他是嘲笑自己,真是不自量力,竟然對著一個發瘋失智,滅絕人性的妖物問出這個問題。哪怕他是特例,又能怎樣呢?
不等紅沖回答,乘嵐便繼續道:「你是想殺光這世間所有人嗎?人妖殊途,這就是你說的人妖殊途?哈哈……你說得對,我們怎麼可能是一條道的呢……」
若要按熔爐的規則,哪怕不入仙門,不曾修行,不受任何與方赭衣相關的恩惠,乘嵐也早就是個錯誤了——他本該化成鍋中的一把骨頭、一口爛肉——又或許在這一切之前,若非塵世因靈氣匱乏而災難橫生,興許他本不會誕生。
可他已閱盡千帆,走到了自己的道上,就像修士萬千,凡人泱泱,已經在迷茫中前行了這麼久,在水深火熱里艱難掙扎了這麼久,哪怕一切苦難從開始就是錯誤,難道盡數化為飛灰,就真的是應得的解脫嗎?
往者不諫,來者可追。
紅沖只想強求一份將錯就錯。
便讓這朵熔爐溢出靈氣而生的妖物,把所有的搭錯的線,一併帶回熔爐中去慢慢解開吧。
紅沖笑搖了搖頭,答非所問道:「是我該死。」
乘嵐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或許也說不出來任何話了,只覺得面前與懷中俱是一熱。
火焰吞食了紅沖的身形,卻親吻過乘嵐的眼睛,吮去了那滴多餘的水。
乘嵐聽到他留下最後一句話:「善自珍重。」
火光散去,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誰也不曾來過。
乘嵐坐在地上,竟然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終於被淚水模糊了視線,他扶著桌案,踉踉蹌蹌地站起身,低頭只見桌上還是那兩道菜、兩杯酒。
他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恰巧落盡了紅燒魚的眼睛裡——紅沖愛吃魚眼睛,往往魚還沒出鍋,魚眼睛就早被挑走吃了。
偏偏桌上這條紅燒魚的眼睛,也不知道為什麼,還能留到現在。
紅沖沒說。
他也沒問。
乘嵐用手撕下魚肉塞進自己嘴裡,不顧魚刺在舌尖刮擦的刺痛,只管行屍走肉般地咀嚼兩口,然後囫圇吞下。
似乎比上一回吃魚,是多了幾分味道。
紅燒魚的味道,原來和血的味道這麼像嗎?
「咳」地一聲,像是被刺扎到了喉嚨,乘嵐猛地嗆了一聲。
這還是乘嵐人生中第一次接受真正意義上的「生離」,相反,「死別」倒是已經有很多次了,文含徵、項盜茵,如今還多了一個善儀真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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