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嘗遍人間百味是修行,但他從不強迫自己適應嘗試過卻真心厭惡的食物,修行雖苦,卻也沒有沒苦硬吃的必要。
但不知為何,今日這念頭忽地死灰復燃,竟然令他口舌生津,迫切地想吃魚。
他於是立刻整理行裝,到海邊鎮上買了一條新鮮的鯉魚,拜託漁家削淨了鱗,掏乾淨了內臟,瞥見那隻魚眼睛時,竟莫名心中一悸。
「砰」地一生,漁家順手幫他把魚頭剁了下來,分開放進乘嵐的提籃中。
「客官,下次再來啊!」
乘嵐揮了揮手,算是應答。
到家之後,他按照記憶里紅沖那條紅燒魚的成色,輔以自己的經驗,試圖還原出記憶里沒來得及好好品味的那條紅燒魚。
他的廚藝不錯,更何況,三百年的光景,即便再不擅長烹飪的人,也該學出點門道了。
所以,他也確實模仿成功了至少一半,至少這魚上桌時,色香俱全,唯獨不知味道如何。
布好茶酒,乘嵐鄭重其事地夾起魚肉——但想了想,竹箸一轉,又挑上了紅沖最愛吃的魚眼睛。
乘嵐將魚眼睛置於鼻下聞了又聞,除了醬料的濃香,確實不曾聞到一絲腥味,才小心翼翼地放入口中。
他是同時懷著很高的期待,和更高的忐忑之情,試圖虔誠地品味這看似美味的魚目。
然而,牙齒咬過那彈軟的觸感,一陣猛烈的腥氣還是在他舌尖爆發。
好腥!
將咀嚼過的食物吐出口實在不雅,乘嵐捂住嘴,試圖強行咽下。
但不知為何,那魚眼睛在他舌尖,居然又泛出一絲詭異的香味,讓乘嵐感覺更難以忍受了。
連刀斧碎骨之痛都能受之面不改色的乘嵐,竟怎麼也壓抑不住嘔吐的欲望。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於再也無法忍耐,撲倒塘邊:
「嘔——」
他吐得撕心裂肺,仿佛五臟六腑翻江倒海,爭先恐後地想從喉嚨逃跑;吐得眼前都模糊了,卻眼尖察覺到,剔透的塘中多了一抹漸漸暈開的血色。
一條鯉魚的眼睛,又不是什麼妖獸的爪牙,竟能刺破照武真尊的舌頭?不僅如此,端看那出血量,簡直是內傷嚴重。
乘嵐莫名心裡一空
他正要定睛細看,就見那血色落到塘底,生了根。
他突然再也說不出話了。
莖葉從塘底伸出水面,攀上乘嵐的肩頭,化為一節藕白的手臂。
緊接著,那手勾住乘嵐的脖頸,將他半張臉湊近了水面。
一個濕漉漉的吻,從泥里冒出來,沾著塘中的水,卻意外的清新,帶著蓮子的淡淡苦澀與回甘。
仿佛乘嵐今時今日才倏然得知——原來那腥味原本也與水、與魚都不想干,是從他心底泛出來的。
而現在,他空落落的胸膛里,只能淌出蜜來。
有人一邊吐泡泡,一邊笑道:「有這麼難吃嗎?我倒覺得,格外好吃呢。」
多情簾燕獨徘徊,依舊滿身花雨、又歸來。*
===正文完結===
*春深無客到,一路落松花。出自清代施閏章的《山行·野寺分晴樹》。
*多情簾燕獨徘徊,依舊滿身花雨、又歸來。出自宋代田為的《南柯子·春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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