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談論已經有些陷入詭辯,但夏德里安話里的意思也令人玩味,他的話里有一種真相,能夠和艾西禮方才的言論形成呼應。
神是途徑,而非終點。
人的主體性是第一位。
那麼,他們之間的情感呢?
夏德里安於艾西禮而言,或許也可以稱之為一種途徑,而非終點。
夏德里安是令人感受到愛的途徑,感受到安寧的途徑,但是他本人絕非途徑的終點,這一切的終點,只能是艾西禮自己。
因為艾西禮存在,所以他的安寧才存在,他的情愛才存在。
艾西禮是第一位,是一切的主體性。
艾西禮很快想明白了這一切,此時他的眼睛裡,滿城燈火都在微微地顫動。
他們天長日久地相處,夏德里安方才的問話仿佛是一種詰問——如果一切都是因你而存在,我只是一種途徑,那麼你愛我,本質其實是在愛你自己。與我無關。
但艾西禮知道,以夏德里安的性格,如果他真的要質疑或者嘲弄什麼,絕不會拐彎抹角地說出來。
所以,他話里的意思其實是一種默許——
無論我是終點還是途徑,都不重要。
我默許你成為一切的第一位,一切的主體性。
整座城市的喧囂似乎都因這一瞬間的頓悟而靜了下來。
夏德里安看著艾西禮,沒說話,他手裡的煙已經滅了,臉上有一種很難得的神情。
艾西禮動了動嘴唇,剛要說話,「老師……」
夏德里安忽然俯身上前,伸手蓋住了他的眼睛。
艾西禮感到耳邊傳來溫熱的吐息,「三、二、一——」
遠處傳來「咻」地一聲,夏德里安撤開手。
巨大的煙花在他們頭頂炸開。
夏德里安說得沒錯,亞歷山大城的焰火確實極盡絢爛,各國的使館區都點燃了本國圖樣的煙花,神聖帝國的火絨草和矢車菊,查理曼帝國的金色鳶尾,萊赫王國的大麗花……新聖宮四周也有無數火光拔地而起,在半空炸開漫天璀璨的玫瑰,在這樣一個夜裡,每一朵玫瑰都像一場狂喜,金屬、硝酸鉀、硫磺、炭粉和鈣鹽,種種化學成分按比例調配,最終成為一顆瞬息間的人造星辰,地面距離太空一百公里,在一百公里的距離中,人類用煙花來豢養流星。
大雨般的星火中,新聖宮傳出管風琴的轟鳴,新年音樂會開始了,與此形成呼應,全城各使館都敲響了大鐘,一隻金紅巨鳶從城南騰空而起,帶著悠長的哨音划過夜幕,一刻後方才消散。
「那是朱雀坊的煙花。」夏德里安道。
「它還有個名字,叫不夜火。」
林連雀和納爾齊斯站在街頭,兩人一同眺望著遠處的煙花。
納爾齊斯圍了一條紅色的圍巾,圍巾上繡著廣繡,他看著眼前的林連雀,不禁再一次問:「你真的不冷?」
「真的不冷。」林連雀笑道。
朱雀坊的主街上掛滿了燈籠,尚未點燃,街邊人頭攢動,兩隻舞獅正搖頭擺尾地從街上走過,後邊跟著巨大的財神。主街正中擺著一隻大鍋,上方懸八條紅綢,鍋下已經紮好了柴,密密麻麻圍成一圈。
林連雀就站在鍋邊,他只穿了一件青綢單衣,在夜風中烈烈作響,待舞獅與財神走過長街,他拈起三柱清香,高聲道:「尚饗——!」
他將清香插入大鍋前的香爐中,接著一把拽掉綢衣,露出滿背的青色文身。當年夏德里安在茶樓上曾驚鴻一瞥,看到他小臂上的花紋,如今原形畢露,那是一隻張牙舞爪的饕餮。
林連雀從夥計手中接過一壺酒,一把鐵鞭,他將酒淋在鞭子上,掂了掂,接著猛地躍起,在半空旋身,鞭子又快又准地抽在了大鍋之中。
空中有煙花「啪」地炸開。
剎那間,火花四濺。
整隻鐵鍋都燃了起來,飛出去的火苗點燃鍋下的木柴,同時也點燃了上方的紅綢,綢緞燃燒,火勢順著一路向前,街上的燈籠一盞盞地亮了起來。
火樹銀花不夜天。
林連雀大笑著落地,舉起酒壺,朝四周高聲道:「諸位!新春此夜,東風滿斟!」
街上眾人哄然道賀,到處都是廣州話的拜年聲,林連雀披上外衣,獻寶似的躥到納爾齊斯身邊,道:「怎麼樣?怎麼樣?」
納爾齊斯把圍巾遞給他,笑道:「不錯,挺威風。」
旁邊候著的林記夥計道:「我們林記每年都負責開年祀,整個朱雀坊,能把神鞭揮得那麼威風的,除了我們當家的找不出第二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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