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留校了三年才拿到進入研究院的機會,那個時候我太高興了!因為我知道在這裡能做出真東西,帝國這些年最優秀的學者都曾在研究院工作……我被錄取的時候科勒教授請我吃飯,好多同門都去了,他們都求我給他們帶點東西當紀念品,有的人想要研究院的玫瑰種子,有人想要大師的草稿紙,還有人問我能不能把那張著名的沉思書桌偷出來——我哪有那個本事!來了之後我才發現我連十二樓的酒櫃都撬不開!」
說到最後他徹底喝多了,拿出小提琴在天台上狂拉一氣,碩大的星星在他們頭頂旋轉,庸俗又燦爛,正如青年所講述的庸俗又燦爛的故事。那時天才與瘋子每一日都在慕德蘭的大街上漫遊,乞丐也能在咖啡館外聽一曲價值連城的演奏,那個時候沒有失敗者,只要你拿起紙與筆,用一首詩歌就能敲開報社和沙龍的大門,慕德蘭包容所有,在這座藝術之城,每一個人都是自由的。
演奏結束的時候,青年朝無人處鞠了一躬,看起來實在是醉得不輕,動作誇張又華美,像歌劇謝幕時的演員,他口齒不清地說:「帝大學子向您致意,敬今夜的月亮與宇宙,還有音樂造就的片刻永恆。」
他又看向艾西禮,說:「你應該聽說了,院裡一直在勸我放棄老師的研究,在現在的慕德蘭,一切評論當代的課題都是危險的。」
艾西禮知道這個,也知道他一直在舉棋不定。
「我其實膽子很小,也猶豫了很久。」青年苦笑一聲,「但是我聽說了,老師已經被院裡除名,如果我不接手,她的課題就會被裁撤,這是她好多年的心血……」
艾西禮:「你想怎麼做?」
「我這段時間想了很多,如果我要做老師的東西,經費和待遇都會落到底,論文可能不能發表,說不定還會被開除。」青年吸了吸鼻子,說:「我們搞研究的其實都脆弱得要死,一邊在論文裡大放厥詞一邊在現實里苟且偷生,冬天住在沒有暖氣的儲物間人真的會瘋掉,我不想人到中年還沒有著作傍身每天住在廁所公用的破宿舍……」
他喋喋不休地說了很多,又有點想掉眼淚,但是忍住了,話音一轉,道:「但是現在我想好了,至少我還活著。」
他拿起酒瓶,指了指遠處的月亮,「月亮還在頭頂。」
接著灌了一大口酒,舉起手裡的小提琴,「小提琴也在我的手中。」
他哽了哽,還是沒忍住,「哇」地哭了:「這些,足夠陪伴我上路了!」
艾西禮:「……」
青年用懦夫似的神色說著英雄般的話:「我、我要繼續老師的研究,哪怕只是寫完鎖在某個抽屜的最深處!思想有時會冬眠,那麼我就和它一起住在地下室,等待下一個春天!」
不愧是知識分子,哇哇大哭的同時還能把話講得像個詩人,艾西禮被他嚎得耳朵疼,往後退了兩步,「你想好了就行。」
青年嚎啕了好一會兒,仿佛要把眼淚在今晚都哭干,艾西禮這輩子接觸的環境裡從沒有過這麼能哭的人,著實有點震撼。
等對方終於哭完,艾西禮掏出一張手帕遞過去,讓他擦擦臉,不用還了。
「謝謝。」青年接過手帕,「對不起啊,讓你見笑了,但是在院裡我真不知道還能跟誰說這些話了。」
「沒關係。」艾西禮道,「我會記得這些話。」
「我想也是,這些台詞我其實還打了一遍腹稿,想用最有氣勢的方式把它們說出來。」青年擦乾眼淚,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要是以後我真的因為混不下去餓死了,好歹還有人知道,哪怕只有一個晚上,我也曾經像個英雄。」
「我得走了,還有幾本書得今晚看完,明天就到歸還日期了。」青年彎腰收起小提琴,將喝空的酒瓶夾在胳膊底下,「謝謝你請我喝酒,學弟。」
他和艾西禮對視,清清嗓子,最後說:「你當追求美與真理,以勇敢之心走向善之路。」
這是帝大的校訓。
作者有話說:
第32章 三六年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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