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是哪個玉,哪個蓉嗎?」
少年垂下頭,沉默不語。
夜曇嘆了口氣,從鞘中抽出長劍,飛舞的劍尖削去木屑,刻下清麗娟秀的五個字:沈玉蓉之墓。
少年張口咬破了自己的食指,跪在墳前將指尖的鮮血順著刻痕描摹塗抹。血液順著木板的紋理滲透蔓延,那個名字吸著他的血層層浸染,顯得愈發深紅刺目。少年的指尖的血終於凝住,那名字也不再加深,仿佛吸飽後終於放過了他,也拋棄了他,轉而尋她的新生去了。
直到少年起身,夜曇方才離開,少年落後幾步綴在她身後。二人沒有言語,就這樣一前一後地走了一路。
回到城中,夜曇終於開口問道:「你還欠著多少錢?」少年抿了抿唇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如實告訴了她。
夜曇去了當鋪,將釵環一一卸下典當,換了一大把銀兩。她摘下錢袋,並這些新換的銀兩一同塞給少年:「走,去把帳平了。」
他們一家一家地上門找債主,將沈玉蓉欠的錢盡數還清。從最後一家出來後,夜曇如釋重負地長舒了一口氣,她翻身上馬,垂眼沖少年笑道:「好了,我們就此別過,往後你可以開始全新的生活了。」
少年上前幾步,抓住了馬鞍的繫繩:「師父,我要跟你一起走。」
「別亂認師父,我可沒收你這麼個徒弟。」夜曇蹙眉喝道,「放手!」
少年執拗得很,死活不肯撒開。夜曇心下一橫,輕夾馬腹策馬而馳,只聽身後撲通一聲,想來是少年被驟然躥出去的奔馬帶倒在地。
她狠了狠心,決意不去管他,只是摔了一跤,不會有什麼大礙。她不敢回頭,怕看見少年摔出的傷口和希冀的目光,會忍不住心軟將他帶上。
她馳過了兩條街,忽地聽到有人揮手阻攔她,似乎在同她大喊著什麼。她仔細分辨,隱約聽出對方是在說她的馬後邊拖了個人。她急忙勒馬回頭,只見那少年竟然還緊緊抓著鞍上的繩索不放。
他跪倒在地,抓著鞍繩支起上半身,全身的重量都壓在膝蓋上。被拖行了這一路,地上蜿蜒出兩道觸目驚心的血跡。
夜曇連忙下馬查看少年的狀況,她半跪在他身側,攬住他的肩頭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將他抱起。
他的雙膝已被粗糲堅硬的地面磨掉了一大塊血肉,染著污泥的傷口深可見骨,看得夜曇倒吸一口涼氣,罵道:「你都不知道疼的嗎?被拖了這樣遠,怎的既不撒手也不叫我一聲!」
少年終於鬆開了鞍繩,改為攥住夜曇的衣衫,仍舊一副極害怕被遺棄的模樣,紅著眼望向她:「師父,別丟下我。」
他傷得這樣重,此時若再留下他一人,他能否活下去都尚未可知。夜曇無奈,只得將他一同帶走。
少年的傷口感染,在路上就發起了高燒。夜曇一次又一次地請來大夫,一服又一服的藥餵下去,一夜又一夜地守著他,終於將他從鬼門關搶了回來。
他清醒了過來,一雙眼眸亮得驚人,視線牢牢地粘在夜曇身上,一瞬也不敢移開,似乎在擔心她又將自己丟下。
夜曇經此一遭,已然體會到他的性子有多倔,若是再留下他,只怕他又要不顧性命地強行跟上。她只得好聲好氣地同他講明白:「你現在還沒有踏進千手閣的大門,尚且有最後的反悔機會。這是一條不歸路,一旦踏上了,就再也無法回頭了。入了千手閣的人,終身無法離開,你只能終日活在殺戮中,直到有一天事敗,你也成為別人的刀下鬼魂,死亡才能將你解脫。」
少年定定地盯著她,語氣堅定地重複自己的決心:「師父在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夜曇實在拗不過,只得由了他。她將他帶回了千手閣,依照閣中的規矩,給他起了個名字——空青。他傷勢未愈,暫時無法練習外功招式,她便先授他內功心訣。她陪在他床邊,幫他換藥治傷,教他識字習武,領他認千手閣密文。
他試過了諸般武器,最趁手的是一把長刀,她便手把手地教他刀法。他練輕功時不慎摔斷過腿,她便總是護持在旁,穩穩地接住跌落的他。他執行任務受了傷,回來後委屈地同她喊疼,她便輕手輕腳地為他上藥包紮。
少年漸漸長大,眉宇間的陰鬱一點一點散去,笑容逐漸回到他的臉上。許是多年相處太過熟稔,她竟不覺得與他的親密接觸有何處不合時宜。
白露方才所提的諸多失了禮數之處尚在耳邊,將姜闌腦海中紛亂的回憶攪得七零八落。若是白露尚且覺得她與沈空青太過親近,十分不妥,那顧景曈呢?他也會這麼想嗎?
「姑娘怎的站在這兒?」仲明一來,遠遠地便見姜闌立在廊角,忙將她往裡讓,「雖說已至春末,大興到底不比揚州和暖,姑娘身子單薄,站在風口上仔細受了涼。」
姜闌知他憂心,一面往裡移步,一面問道:「你們大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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