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曈嘆息一聲:「現下不是好的時機。」
姜闌秀眉微蹙:「可今時今日不去做,過上幾年,再去請聖上力排眾議,重新嘗試已然宣告失敗的科舉,豈不更是難上加難?」
「那些世家對學子們的惡行,你也看見了。」顧景曈垂下眼帘,自嘲一笑。「我還沒有保護他們的能力,又怎能把他們拉入這一漩渦中?」
姜闌繼續勸道:「他們如今確實是平民百姓,可一朝中選,登仕拜官,便要擔負起為民請命、直言諫君的職責——他們總歸要獨自面對詭譎的風波。」
「至少那時他們已是官身,與現下這般為俎上肉的情形不同。」
姜闌盯著他半晌:「那你當初呢?」
顧景曈一怔。
碗中升起熱騰騰的霧氣,將她的眸光氤氳得朦朧:「從寒門子弟到如今大盛的丞相,這一路走來,可有人庇佑過你嗎?」
「阿闌,」顧景曈柔聲喚她,她閨名的尾音上揚,繾綣地繚繞在他唇齒間。「這是我想做的事,自然該由我一力承擔。」
「丞相大人總是想要自己扛起所有事。」她努力地勾了勾唇角,試圖用調笑的語氣掩蓋酸澀。「但我想要你知曉,這個世上會有人願意站出來,陪你面對這些的。」
說完,她才察覺到不對,話中隱晦的曖昧心思昭然若揭。
姜闌忙找補道:「比如那四個尚未放棄的學子。」
顧景曈默然片刻,輕聲道:「是我辜負了他們。」
姜闌本是有意勸解,不料這話一出,反而勾得他落寞內疚。她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知道。」顧景曈抬起眼,黑沉沉的眸子如一方深邃的水潭,倒映著她的身影。「阿闌是想告訴我,你會永遠在我身邊。」
心思被他點破,姜闌紅了臉,低下頭盯著碗中的湯麵。只見那面吸了湯汁,已顯得比她端來時更多了。
「不說這個了,你先吃麵。再放下去恐怕要坨了……
她將青瓷碗往他面前推了推,努力讓語調顯得輕快些:「好些年沒做了,快嘗嘗,我的手藝可變差了?」
顧景曈依言嘗了一口。
她知曉他在國子監受挫,特地煮了碗面來哄勸安慰。這口吃下去的面,似乎從胃裡一直暖到心間。
他的眉眼愈發柔和:「阿闌的手藝更甚當年。」
「是景曈哥哥還似當年一般愛吃陽春麵,故而才覺得我做得好吃。」
她這番話似乎讓顧景曈聯想到了什麼,他勾了勾唇角,有些忍俊不禁:「其實這是個誤會。」
「誤會?」
顧景曈解釋道:「當年我不思飲食時,母親端給我一碗陽春麵。不像其他食物可以反覆加熱,面坨了只能倒掉,我不願浪費,所以才吃掉了。」
他又是無奈又是好笑:「誰曾想經此一遭,母親便以為是我愛吃,時常給我做。」
不料背後竟是這樣的緣由,姜闌也忍不住笑出聲:「那你為何不澄清?」
「我原是想澄清的。可我後來發現,母親給我做陽春麵,是因為我已經讓她擔心了。我吃掉以後,她明顯會安心許多。」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阿闌你也是一樣。」
「一來二去,我們都叫你騙了這麼多年。」姜闌佯嗔道。「好在我如今可算是知道了。」
她望向窗外,驀地想起了什麼:「仲明剛出去了,他沒聽到你這番話,還被蒙在鼓裡呢。」
「那就不給他知道。」
顧景曈湊近了她,清冷低沉的嗓音響在她耳邊:「——這是我們的秘密。」
姜闌白皙的耳尖染上薄紅,她輕輕地「嗯」了一聲。
花廳內燭影搖曳,燈芯間或爆出噼啪的輕響。紅蠟一滴一滴地滾落下來,凝結在燭台上,隱有旖旎的氛圍升了起來。
男女有別,深夜共處一室,終究是不妥。
顧景曈幾次想要開口。
第一次,姜闌說起近日在讀的書,旁徵博引、字字珠璣,他不覺加入其中,一同探討;
第二次,姜闌拔下簪子,重新去挽散落的頭髮,如瀑的青絲讓他移開了眼,不敢再看;
第三次,姜闌執著剪子在剪燭花,被暖黃的光映得眉目溫柔,仿佛是尋常夫妻間最普通的夜晚,他不由恍惚;
……
夜色愈深,紅燭愈短,已燃去多半了。
顧景曈終於道:「叫仲明送你回去吧。」
「攏共沒幾步路,何苦勞動他一遭?」姜闌站起身,淺笑盈盈。「我自己回就好了。」
「天太黑了……」燭光映在他眼底,與他眸中的擔憂交織著,被風吹得一晃。「上回蒹葭就險些絆了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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