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這一仗,用了那些藥品和繃帶的傷兵病情加重,許多都死在了戰場上,很多士兵本來是小傷,最後因為傷口感染而截了肢,落後的醫療沒有查出士兵們感染的原因,但是消息傳回來,藥鋪里參與這件事情的人都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
國軍負隅頑抗,拼死守住了防線,迎接戰士們回城的民眾看到那些殘臂斷腿,被抬回來的傷兵和烈士,原本的歡呼都變成了沉默。
孟識秋站在人群里,看到有個傷兵的家屬衝上去撕心裂肺的哭叫,人像是軟成一團泥,癱在地上,幾個士兵合力都扶不起來。
他多看了一眼,發覺那家屬是自己認識的人——幼時住他隔壁的鄰居王嬸。
王嬸有個兒子,叫牛牛,和他同年生,一起長到七歲,後來他跟著關四爺走了,對方也常去看他……
孟識秋後知後覺意識到什麼,一瞬心頭大震,他撥開人群,一步步走上去。
人群中心,王嬸涕淚橫流的抱著擔架上的人死不撒手,一旁的戰士們拉不開她,紅著眼睛看著,擔架上,烈士身上的白布早在拉扯中滑落了,孟識秋看清了那個死去的戰士的模樣。
他一條腿被炸的血肉模糊,一隻胳膊也沒了,纏在胳膊上的厚厚繃帶糊滿了幹掉的血漿和泥污,完全覆蓋了原本的顏色,想來他因為斷腿,而用上肢爬過了很遠的路,軍裝上全是血,看腹部的繃帶和破損的衣料,那裡應該也是中過子彈的……孟識秋的視線最後才移往對方的臉,剎那間,一股寒氣從腳底閃電般竄到他的心頭,竄上了天靈蓋。
——身軀殘破的躺在那裡的人,正是他的髮小,他的兄弟,他這一生除了母親之外、唯一對他好的人。
那個和他一起在街頭巷尾玩耍,一起下河摸魚抓蝦,上樹掏鳥蛋果腹的男孩,那個總把自己的吃食省下來送給自己的男孩,那個在他差點被父親打死時,不顧安危奮力救自己的人……此刻他了無生息的躺在那裡,血已乾涸,身已涼透,蒼白面容透出青紫,他的眼睛甚至是張著的,眼球外突著,模樣十分駭人。
那張記憶中笑起來頰邊陷出深深酒窩的,可愛陽光的臉龐還如在昨日,讓孟識秋如何將他與眼前人串聯在一起?
可是耳邊撕心裂肺的痛哭,卻在一遍遍的提醒著他這個事實。
他顫著手撫上牛牛的臉,想替他合上那雙不能瞑目的眸,掌心蹭過他額頭那道淺淺的疤時,又想起那年他阻攔父親暴打自己的情形。
那道疤是他擋在自己身前時,被那畜生用棍子敲出來的,那人下手太重,牛牛當時就被敲暈了過去,倒在地上血流了滿臉,男人怕惹出人命,這才停了手。
「孟爺,孟爺,您還好嗎?」隨行的夥計見孟識秋臉色煞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擔心的問他。
他下意識要說沒事,嘴巴張開,卻發不出半點聲音,心臟像被一隻結霜里的鐵手捏死了,又冷又痛,他不自覺抬手揪住胸口的衣裳,強撐著轉過了身,沒走幾步,卻終究獨力難支。
高挑的身子,像在一剎那被抽乾了力氣,就那樣重重砸下去,像是要將冰冷的地面砸出一個深窟,直墜到地獄裡去。
孟識秋是被夥計背回去的,他整整昏迷了四個日夜,醒來時形如枯槁。
頹廢數日後,他仍如往常一般流連於關家的各種生意之間,除了那張往常春風俊逸的臉上再無笑意,孟爺好像仍是從前的孟爺。
關掌柜見生意仍如往常紅火,蒸蒸日上,也就放了心,卻不知道他一手帶出來的、最信任的接班人,正一步步謀劃著名,要將這家藥鋪送向毀滅。
懸濟堂里見不得人的事情太多了,雖然做的隱秘,但孟識秋手握重拳,掌握著最核心的東西,想要毀滅它,並不是難事。
一年後,關家倒了,名下所有資產和生意都被政府收繳充公,關掌柜和一眾涉事人員鋃鐺入獄。
第32章
關掌柜是在逃跑路上,被孟識秋攔下來的,已經年過半百的他站在渡頭,看向自己視如心腹的人:「為什麼?」
「不為什麼。」
淡淡地一句話,剎那撕裂了關掌柜那猶如長在臉上的體面,保養得宜的一張臉變得扭曲:「孟識秋,你對的起我嗎?」
「對不起,呵……我對不起的人,太多了!」他微垂下眼,年輕俊雅的臉上露出個淺淺淡淡的笑來,寒夜下著微雨,那笑容遠比深秋的雨淒寒和蒼涼。
關掌柜面色猙獰許久,又漸漸平靜下來,恢復成他一貫的體面。
「你是瘋了!」他輕輕嗟嘆一聲,似是憐憫,又似可惜,眼裡各種情緒最後都凝成了冰冷殺意。
他背在身後的手輕輕打下一個手勢,隨著他動作落下,碼頭的船上傳來一聲槍響。
關掌柜眼裡閃過一抹狠決的笑意,然而沒有一息,那笑凝固在了他的臉上。
他低頭看向胸口的位置,那裡赫然多了一個黑洞洞的窟窿,正汩汩往外冒著血,那窟窿在他的胸口上,流出的是他的血,熱的,卻叫他四肢驟涼,靈魂都為之震顫。
「你……」只說了一個字,嘴裡不受控制的溢出濃血來,身子隨之重重砸向了濕冷的甲板,他甚至已來不及回頭看一眼,那朝他放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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