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清那枚戒指,段立軒沉默了。
不用說了。都不用說了。矛盾的辯駁。破綻的掩飾。
余遠洲什麼都知道。
段立軒愛美,手腕脖子總掛東西。身上的首飾換了又換,但有枚鴿子蛋,他分外喜歡,幾乎從不離手。
當初他和丁凱復單挑,遺落了這枚戒指。被丁凱復順手撿了去,當做恐嚇余遠洲的籌碼。
丁凱復以為斷了余遠洲的念想,人就會乖乖聽話。殊不知這枚戒指,徹底壓垮了余遠洲的心理防線──
丁凱復摧毀了他的全部:童年,自尊,前程,人際…如今唯一靠山也被牽連倒台,化作了一身血債。
段立軒死了,喬季同入獄,他再也拿不出活下去的勇氣。他恨透了自己,噁心透了自己。他受不了這折磨,他覺得自己的人生像一出鬧劇。
那個雷雨夜,他赴宴一般赴死。雖說身沒死成,但心的確死成了。直到段立軒活著出現,消散的陽魄才稍稍回歸。
段立軒說,人早晚都會死,你著哪門子的急。
這話救了他。在段立軒的溫度里,他斷斷續續地想著。如果死是一個必然歸宿,那或許還可以試著活一活。
他想把戒指套回段立軒中指,卻發現那裡已有了一枚新的蛇頭戒。只能轉而放入他掌心,低聲說道:「別再為我打架,也別再和丁凱復接觸。」
段立宏看倆人之間氣氛微妙,悄聲走了。伴隨著病房門的上鎖聲,段立軒僵硬地痞笑了下:「我沒虧著。那瘋狗也被揍夠嗆,擱醫院噶走一半兒下水。」
「二哥,我清醒的時候不多。今兒趁著我想得動事,有些話,我一定要對你說。」余遠洲歇了幾秒,一字一字清晰地咬著:「不要為了別人犧牲自己。犧牲自己,成全別人,會讓對方的生命難堪其重。也不要再為集體利益出頭,因為群眾的眼睛是瞎的。這不是個高尚的時代。愛自己。二哥,你要學會愛自己。」
「小樣兒,還來勸上我了。」段立軒彈他膝蓋,「你學會愛自己了?」
「我和二哥不一樣。我不愛自己,從不是為了別人。正相反,我是為了自己。」
「別跟我繞口令兒。」段立軒起身坐到他旁邊,手掌蓋著他的手背,「二哥跟你保證,不讓瘋狗再整著你。跟哥走吧,咱回溪原。」
余遠洲抽回手,自己握著自己。手指盤根錯節地交纏,像一團糾結的繩索。
「溪原不是我的家。」
「那東城是你家?」
「也不是。」
「哪兒是你家?」
余遠洲思忖了下,搖頭道:「我沒有家。」
「那你,」段立軒嘆了口氣,「總得撿個地兒活啊。」
「是啊。總得撿個地兒活。」余遠洲悲涼地微笑著,「你說死這事兒不著急,那活這事兒也不著急。走一步看一步吧。」
余遠洲說話總是這樣。和和氣氣,但就是冰涼。雖然他沒明說,但段立軒知道,這走一步算一步里,自己不作為一個選項。
「洲兒啊,不是二哥死皮賴臉。你這明擺著離不了人,還可勁兒往外推我幹啥?我出去捏個腳,你吭吭唧唧地不樂意。這會兒讓你跟我過日子,你又恨不得把我掄俄羅斯去。」
「要是有門路,我第一個掄自己。」余遠洲拍了拍他肩膀,「二哥,我對你來說,終究只能是個外人。別為我付出太多了,不值得。」
外人。
段立軒曾說陳熙南是外人。陳熙南說余遠洲是外人。到現在,余遠洲又說自己是外人。那到底誰才是外人。
段立軒不知道。他只覺得這話好冷。
他打了個哈欠,食指抹了把眼頭。躺上帆布床,背對著余遠洲蜷起身子:「我昨兒一宿沒睡。睡會兒啊。」
余遠洲沒答話,掰開床頭柜上的筆記本。斜靠在床上,一下一下點著滑鼠。
這兩天他精神稍好,能看些東西了。清醒的時候,會去筆記本里翻看曾經的照片。他父母年輕時候的,父母結婚的,他百天的,上幼兒園的,小學的,中學的,大學的…
他好像是要從這些照片裡尋找什麼。
咔噠咔噠的滑鼠聲,像是兩個金屬小球互相碰撞。段立軒在濃重的困意里想著,他和余遠洲,還真就像兩個金屬小球。
冷的。脆的。沒有火花的。無論怎麼用力碰撞,接觸到的永遠只有一個點。
朦朦朧朧里,滑鼠聲停了。余遠洲那清麗又寂寥的聲音,腥風冷雨地從後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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