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查出來。就說彩超有點陰影。」
「哪個部位有陰影?住院單寫的什麼啊?」
段立軒真想給自己個大嘴巴子。他本打算著,壞消息別一下子說完。一點點地,給陳樂樂些緩衝時間。可他忘了陳樂樂本職是幹啥的了,還擱這四兩人講半斤話。
心裡使勁一發狠,終於說了實話:「胰頭長了個瘤。」
一陣沉默。
段立軒走上河岸,蹭著靴底的濕泥。道邊爬了兩米高的薔薇,艷得發毒。明黃亮粉的,是潑悍的胭脂。偶爾一點正紅,是烙眼的炭火。
而電話那頭,是死一樣的沉寂。
就在段立軒懷疑是不是掉線了,陳熙南才終於開口:「能不能手術?」
「大夫那邊說是先聯合化療,降降級,爭取個開刀機會。叫啥普洱手術啊,難度大,能做的大夫沒幾個。我已經開始找人兒了,這兩天給你個准信兒。」
段立軒狠揪掉一朵蔫花,任由帶勾的小刺扎進指肚。盯著食指上滲出的血珠,緩解著心頭細密的罪惡感。
這話就得他說,這壞人就得他做。老兩口瞞著,那是父母疼愛子女。可他要也跟著瞞,以後陳樂樂該恨他了。
「老兩口的意思呢,是不想耽誤你,希望你能把學上利索。你去法國培訓,不是個人的機會。半路撂挑子回來,跟老師同事啥的,不好交代。」
「我的意思呢,你選個不後悔的。不樂意培訓就回來,我看誰敢因為這個BB你一句。要想培訓完,就立正兒的,別天天胡思亂想。家這頭有我看著,你啥心也不用操。」
陳熙南仍舊沉默著,但他的臉消失了。攝像頭裡只剩半個肩膀,還有雪白的牆。那盞馬玲花的古董燈,搖晃得像一簇鬼火。
段立軒想再安慰兩句,又怕自己顯得聒噪。
「早點休息吧。有事兒打電話,我先掛了。」
「別掛!」陳熙南的臉仍沒入鏡,但他的聲音抖得不行,「別掛…二哥…別留我自己…我有點害怕…」
段立軒的心狠狠一揪,眼淚差點沒掉出來。
「不怕,啊,二哥在呢。」
沒說上兩句話,手機嘟的一聲響,電格子紅了。視頻通話本就廢電,段立軒又廢手機。用了不到一年,電池堪比南孚散能環,六截不抵一截強。打個遊戲看個視頻,那比計程車打表跳得還快。
「樂啊,先切語音,等會兒再視頻。」
陳熙南仍沒說話,但乖乖地關掉攝像頭。段立軒穿著一雙黑膠靴,呱唧呱唧地一路狂奔。
沿著馬路跑到大橋下,他的老歐陸正停在兩個大橋墩子當間。前天下了一場暴雨,地上一片片的淺水窪和爛泥巴。泥湯混著小沙子,一股股地往靴子破口裡滲。也顧不上傷口被泡地沙疼,撅在駕駛門外到處翻找。
「二哥,你還在嗎。」陳熙南問。
「就他媽剩2%了,快不在了。草,我充電寶呢?長腿跑了?」
「你充電寶落我這兒了。我明兒個拿給你。」
「哦,行,那你明兒個…明兒個???」
「胰腺癌很容易誤診。我想可能是胰腺炎,或者膽管擴張。總之還是親自回去看看吧。如果真不好,惠普爾手術應教授就能做。」
段立軒剛想說他掛的三院專家號,不比應老登次。但話到嘴邊又反應過來,硬生生咽回去。想來要是陳樂樂自己不接受,哪怕是天王老子下的診斷,他也不會相信。
「二哥能來接我嗎?」陳熙南又道,「我只要你,不要別人。」
「我去接你,誰也不帶。」
「來的時候,把爸的病例捎上吧。我想回家的路上看。」
「我給你捎上。」
「二哥,我想了下,如果…」
陳熙南的聲音戛然而止,像高潮前的休止符。讓人心裡一懸,預感後面有狂狼滔天。
段立軒徒勞地摁了兩下開機鍵,把手機狠扔上副駕。轟起油門,咬著腮幫子往家開。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