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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不及了,再等顧岑給我一個孩子,要等到什麼時候,何況眼下,我正有一個現成的。

我自小便不是一個大膽的人,但情勢要我壯起膽子,去賭一賭。

我很害怕,在這搖擺的害怕之中,又有一點隱晦且不堪的滿足。

父母逼我就範,姐姐奪我人生,竹馬佳人在懷,皇上另覓新歡。

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能與我感同身受,永遠地陪伴在我身邊。

我想有自己的依靠,一個永遠不會背叛我,永遠溫暖我的存在。現在,就在我的身體裡。

懷孕讓我更加暴躁,當我注視著自己水腫的四肢、陌生的面龐以及被嘔出來的一攤攤黃水的時候,我時常感受到,自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病人。這個孩子,會是我唯一的解藥。

我就像快要溺死的人,在將要窒息的間隙,死死地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於是打定主意絕不放手。我病態地防備著一切可能危害這個孩子的事物,甘願被剝奪自己獨處和獨行的自由。

瑾妃的橘子樹又長了個頭。這是入宮的第五年秋,我懷胎八月,但在旁人眼裡已有十月。

我的肚子高高隆起卻沒有動靜,但後宮凡是有孕的女人,總會遇到這樣的怪事。

我受益於人人口口相傳的倀鬼之說,竟只是被灌了許多的香灰水而已。

拖到第九個月的時候,我狠下心來,為防旁人起疑,我傳喚了林太醫。

我命令他,快想辦法,現在,本宮就要生下來。

一百零九

等林琅找方子的日子,我仍備受重視。來我這兒走動的人很多。有太后,有遲遲未婚的長公主,還有瑾妃、悅妃、蘇妃、皇上。玉妃的貓得了狂病,抓花她的臉,她正在宮中休養。

聽聞此事我只想冷笑:多行不義必自斃,不必我出手,自有人收你。留你條命算不錯了。

為了讓我放鬆心情,太后甚至破例讓我的姐姐來宮裡探望我。

她十分驚奇地撫著我的肚子,雙手輕觸著,甚至帶著點虔誠。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我越發像一個姐姐,她越發像一個妹妹。

她嘖嘖稱奇:「好大的肚子,疼起來一定很要命吧,真可憐。」

我感到好笑:「二十三歲未成親,你在可憐本宮什麼?」

我姐姐說,古人生小孩致死率高,要多走動鍛鍊鍛鍊。

我瞪她一眼:「烏鴉嘴,真晦氣!我可不像你愛偷懶!」

臨近傍晚我們分別,我姐姐說,她又學會了一樣新東西。她把細線繞成粗線,再把粗線織成布塊,最後把它們縫起來,咵嚓一下,就變成了一件很暖和的衣裳,甚至還能做褲子。

我在宮中習慣少說點話,所以聽著她講。她喋喋不休地講個不停,講她雨天撿的小貓兒,講她種下去卻沒發芽的月季,講她討厭的千金,講她磕到桌腿的腳趾,講她愛吃的韭黃炒蛋,講她天馬行空的幻想,講陸然破了個洞的外袍,她一路講一路走,最終停在了出宮的大門前。

她真的很美,雖然我們的容貌別無二致,但我總覺得她更美,可能因為她永遠站在光下。

她大步向前,走出高高的宮門,走向外頭熱鬧非凡的世界,揮手:「別怕胖,多吃點!」

我目送她離開,在一眾人的護送下,慢慢朝寢殿走去。爛漫的晚霞變換著各種形狀,它們美麗得益於它們的自由,在它們還是一朵小雲的時候,沒有人逼著它們要變成狗或是皇后。

這種淋漓盡致的美麗,對我雙眼與靈魂來說,是折磨。

一百一十

見過我姐姐之後,我開始喝藥了,喝那種催產的中藥。

林太醫不愧是宮中醫術數一數二的太醫,抓的藥果然非同凡響,那催產的藥我不過喝了三日,身子便有了反應。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即將臨盆,是小桃發現我羊水破了,急匆匆地去叫穩婆。我褲中一片血漬,腹部一陣一陣地疼痛,被人七手八腳地搬上了睡榻。

我目光渙散地盯著幾張陌生的面孔來回忙碌。

我想起自己在御花園水池底的那一日,我好像在水底窺視發生的一切。

所有人的臉都好似水的波紋,一層層漾開,張口便是含糊不清的氣泡。

我的額角滲出細細密密的冷汗,想了許多。我閉上眼,眼前不斷地閃過我二十多年間經歷的一切,美好的,或者痛苦的。聽說這是走馬燈,人有走馬燈,是因為她要死了,可她的身體不想要她死去,所以在瘋狂地回想過去,企圖找到自救的方法。

我沒有找到自救的方法,只是想,要是此時有人陪陪我就好了。

疼,像人插了把刀在我身下,刺入我的身軀,一刻不停地攪動。

胸脯劇烈地起伏著,我不斷地吸氣,想延緩疼痛,但無濟於事。

我用力地抓著身下的床單,恨不得自己就這樣死了,又不甘心就這樣死了。疼,真疼。

我真想大哭大喊,但我不能,因為我是貴妃。我要有母儀天下的風範,怎可大喊大叫。

我娘的養育真是成功,就算我離開了相府,也無法脫離她的掌控,做皇后,已成執念。

死到臨頭,還是不忘做皇后,若我死了,化作一縷魂魄,我也要坐在鳳位上去瞧一瞧。

瞧一瞧究竟是什麼樣的,為何天下的女子,為了正宮的位置甘之如飴。

做女人就這麼好嗎?做妻子就這麼好嗎?生孩子就這麼……這麼好嗎?

視線開始模糊,我看著名貴的花瓶,分散,重疊,再分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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