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雪意心下驚跳，側首之時，卻見鍾斯年左手握在了右臂之上，面上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痛苦之色。

一截並非虛幻、而是凝如實質的雪白刃尖，猶如從他骨血中蘊生一般，戳出了他的掌心。

大顆大顆的汗珠從他額角滾落下來。

溫雪意不及多想，將那柄淡金飛劍一收，法訣一掐，那件「百靈圖」法寶再度招展而開，畫面中那座巍巍高峰轟鳴，破開卷幅激射而出。

「砰」「乓」之聲一震，這座剛剛現身的山峰與那鬼面口中吐出的黑色光刃一觸，發出地動山搖般的巨響，那黑色巨刃化為一陣煙氣消散，那山峰卻不受溫雪意控制，逕自地倒飛而回。

溫雪意一張口，「哇」地吐出一口血來，疾聲向三人示警，卻聽到余同舟同樣焦慮而微微興奮的傳音之聲：「陣破了！」

與此同時，巨大山壁之上，那輪皎皎明月之中，殿台樓閣，忽然歷歷可見起來，隨著銀色月華大熾，竟將幾人都照射在內。

那金袍鬼面修士面色陡變，喝道：「大膽小賊，給我留下來！」

鬼眼之中綠芒一盛，揉身撲了上來。

「轟隆隆」的一陣巨響過後，滔滔江水、巍巍山峰，都不見了蹤影，那似乎充盈天地的青色霧氣，也逐漸消散了下去。

山谷之中，樹木青翠蓊鬱，鳥語花香，似乎仍是一派幽靜之境。

溫雪意卻一頭撞進了一座閣樓之中。

天青色的幔帳在淡薄天光里透出瑩潤光澤，產自風華海鮫族部落的鮫綃，織水而成，天火不焚，乃是製作法衣最頂級的後天靈寶，一尺一寸都在外受到元嬰修士的瘋狂追捧。

而在這裡，只是裁製起居室中簾帷的普通布料，被大幅大幅地使用著。

床頭的壁燈里，靈火在緱山鯨的妖丹上緩緩燃燒，光暈柔而不散，比天地靈物夜明珠還要明亮無塵。

窗下安置著一尊妝檯，卻並無凡世女子妝奩的口脂胭粉，而是堆放著一枚枚形狀各異的玉簡。

溫雪意隨手將二層抽屜里露出一個尖角的玉簡塞了回去，眼睫輕抬，對上水鏡之中，一張長眉星目、明麗無儔的面龐。

鏡中的少女似乎年紀稍長，清潤眸光之中，有一絲壓不住的殺伐劍意，卻並未破壞她的艷色，而是使她平添了一分不可逼視的威嚴銳意。

少女身著一身雪白羽裳，溫雪意垂頭斂袖之時，少女也低下頭去，指尖撫平了衣袖上不存在的摺痕。

廊下忽然響起一道清脆的童稚聲音，嬌嬌地道：「劍尊來了，劍尊來了。」

溫雪意心下微動，手已熟練地向桌上敞口的白玉罐中捏了一把靈米，隨手撒出窗去。

一隻藍腹白羽的鳥兒便「撲稜稜」地飛了過來，鵝黃的喙在空氣中啄出殘影，將靈米一顆顆地叨進口中，才撲上窗欞，豆豆眼有些委屈地看著她：「意意不氣，意意不氣。」

溫雪意眼中閃過一絲恍惚之色，抬手摸了摸它的頭，低聲道：「我沒有傷心。」

說完，她自己都不由得搖了搖頭，似乎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麼而傷心。

話音方落，樓下小徑之上，卻忽然顯出一道玄衣身影，姿態沉靜地踱步而來。

他身材高大，肩背挺拔，分明是平靜的姿態，卻讓人說不出，本人與腰中所懸的長劍，究竟何者更為凜冽。

天高地遠，微風徐來，樓下窗前，兩株相對而生、樹冠相連的高大喬木，因風微微搖曳，落下幾片青翠樹葉，拂過他的肩頭。

他似有感應，便在樹下微微駐足，仰頭看過來。

溫雪意站在窗前，與他遙遙相視。

玄衣男子冷峻面龐之上，眸光似乎微微一緩，又如只是她的錯覺，他已重新舉步，向樓中走來。

溫雪意恍神之間，來人便已站在她的面前，緩緩開口，嗓音低沉地道：「雪意師妹。」

她微一恍惚，喃喃地道：「斯年。」

一個「師妹」，一個「斯年」，似乎也如彼此在對方心中的位置一般，親疏輕重，各有不同。

溫雪意腦中微微一晃，似乎有什麼說不出的念頭在掙扎，卻只能兀自低著頭。

鍾斯年似乎並未將她的沉默放在心上，只是淡淡地頷首，片刻之後，卻忽然道：「這次回來，除了看望師叔之外，還有一事，要與你商議。」

溫雪意懵懵懂懂地抬起頭去。

面前的黑衣男子忽然笑了笑，嘴角淡淡勾起，是令人一看便知道他喜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