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諾德卻不著痕跡地避開了他的手,這輕輕一躲,仿佛一盆冷水,又澆滅了他心頭的熾熱,取而代之的是一陣更強烈的惶恐。
蘭斯諾特後知後覺。
是了,雄主想起了一切,還是沒原諒他,就在幾個小時前,依然對他投向厭躲避、防備的目光,凍得他遍體生寒。
「所以我想問問,」諾德說,十指交叉,輕輕地擱在桌上,微微揚了揚下巴,「這些年,你對我是什麼看法?」
他將話語權遞交給蘭斯諾特。
是什麼看法?
蘭斯諾特望著那雙黑曜石般的眼睛,抿了抿唇,一縷藍色的碎發悄然滑落至眉眼,像是陷入沉思。
他並不是一個擅長花言巧語的蟲,也因此很難用華麗的辭藻,堆砌出諾德之於他是怎樣的存在。
從偏見到承認心意,那個巨大的拐點是雄蟲在飛船上陷入二次分化時。
B級升為S級,過於充沛的精神力幾乎要將雄蟲剿殺,諾德陷入昏迷,難耐、劇痛,手指蜷曲地扣在身側,躺在救生艙里,忍受著跨越級別的精神力圍堵。
蘭斯諾特看向虛弱的雄蟲,忽然就明白很多事情。
那些千頭萬緒的心情、那些難以言說的酸脹、急切,那些被雄蟲可以忽視的煩悶、痛苦,歸結起來,應該就是諾德口中的「喜歡」吧。
原來,那種感情,真的能讓蟲捨棄一切。
勞埃德告訴他,因為精神力的跨度太大,雄蟲很可能挺不過去。
但如果蘭斯諾特願意將晶腺移植到雄蟲體內,那麼雄蟲還有40%活下去的機會,代價是他的晶腺消失,永遠無法抵禦宇宙輻射,受到攻擊,身體也會忍受超出常蟲三倍的痛苦,器官逐漸衰竭,兩百年的壽命縮減到四分之一不到。
那時的胚胎移植技術尚且不成熟,作為一名軍雌,且是統帥級別的軍雌,無疑是致命的,相當於剝奪了他後半身的榮譽、乃至生命。
可是蘭斯諾特沒有猶豫。
「移植。」
「你不要再考慮一下?」勞埃德說,「也不是只有這一個辦法,如果現在讓閣下和其他雌蟲交.配,也算是和閣下有了親密關係,那隻雌蟲的晶腺也可以用於移植。有不少平民雌蟲為了家蟲能有更好的生活,得到這筆財產,自願獻出晶腺……」
「那些蟲最高什麼等級?」蘭斯諾特截斷他的話。
「A級。」
「不需要,」蘭斯諾特回答得很乾脆,「抓緊時間。」那些平民雌蟲、卑賤低下的晶腺,萬一污染雄蟲的身體、亦或者讓雄蟲的身體運作不流暢怎麼辦?
還是他S級的晶腺靠譜。
諾德現在虛弱的情況,貿然和別的雌蟲交.配,只會加劇身體負擔,讓身體更加處於崩潰邊緣。
何況,蘭斯諾特不喜歡別的任何一隻雌蟲染指諾德。
雌蟲從回憶里回過神,他的語速很慢,被他從舌尖纏繞一圈,一字一句,忠誠而充滿信仰,「雄主,您是我一生最重要的寶物。」
他願意為雄主獻出,包括他生命在內的一切。
諾德咂摸著雌蟲的答案,每一字從他的心頭滾了一圈,熨出一陣難捱的複雜情緒。
「就因為我是S級?」諾德笑了,「S級是寶物,B級就是垃圾一個?」
「還是說你對待寶物的方式就是那樣?先是冷暴力、把我一隻蟲落在荒星,置之不理,而後又用一副追悔莫及的樣子 ,災後重建嗎?」
不管之後的歲月如何,而那一年,對於諾德來講,確實是無妄之災。
真正讓諾德心灰意冷的,並非那些孤寂長夜的獨守,亦非他作為「少將雄主」所做出的種種提升政治地位的努力——他的愛始終坦蕩,付出從不覺得難以啟齒。
——而是協議婚姻的第一年,諾德陪著蘭斯諾特前往塞里藍星球的那次。
這本是軍部的一場外出任務,目的是安撫荒星上那些尚未歸赴聯邦的蟲民,說白了,不過是一場政治作秀。
作為當時炙手可熱的少將的雄主,諾德理所當然地一同前往。
然而,飛船剛抵達星球,蘭斯諾特便因各種事務忙得不見蹤影,諾德被安置在一個溫暖舒適的住所。
平心而論,即便在協議婚姻的第一年,蘭斯諾特對他也不算差。除了最初的一個月為了敲打他,給他的零用錢少得可憐之外,後來諾德基本想買什麼就能買什麼,蘭斯諾特的私人帳戶與他相通,出行也有一堆保鏢跟隨,只要別離譜到炸星球,想去哪兒、想幹什麼都行。
至於一開始被安排在地下室居住,在諾德大病一場後,蘭斯諾特便請他搬到樓上,安排了最好的房間。只是諾德當時在賭氣,不願上樓,蘭斯諾特索性把地下一層的通風、供暖設備都安置妥當,空氣循環系統 24 小時不間斷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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