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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相安怔住,她脫口而出的這番論據包含了太多內容,他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不對,你家客廳空調是立式,我爸說,立式空調更耗電。整個礫山鎮不超過三台。」羅澤雨又道。

「那台空調平時不開。」即便再遲鈍,何相安也知道自己這句解釋很無力。空調電費問題,其實在何家也有討論,奶奶總是提醒其他人注意節約,包括今天下午開立式空調,她也批評了爺爺,只不過,這件事確實如羅澤雨所說,沒人在意電費很貴,至少他不關心。

羅澤雨不想再對何相安釋放怨氣,她說自己羨慕他,並非真心話。但她不願意承認自己有更消極的想法。老師和大人都說,嫉妒是不對的。所有的文學影視作品也都告訴她,嫉妒使人醜陋。只有弱者、壞人,才會嫉妒,強者一向只跟自己比。她不想當弱者、醜陋的壞人。

她低頭看小河,默默調節心緒。何相安人不錯,她不該為難他。

「我爸在坐牢。」何相安忽然道。

羅澤雨轉頭看他,神情難掩意外。

何相安也盯著河面,靜靜流淌的河水,不如前幾天那樣多姿多彩。「他下屬違規放貸,被舉報,潛逃出國,我爸受牽連,判了五年。」

他聲音異乎尋常的低,像是說話很艱難。羅澤雨道:「要是說出來不開心,可以不用說。」

何相安小幅度搖搖頭,這件事在礫山鎮不是秘密,說出來沒有壓力。「我以為家裡出過這樣的事,其他人只會看不起。」

「我也以為會是這樣。」

何相安無聲看向她。

「我是覺得,按道理應該會是這樣。可是,大人的世界好像不是按道理來的。」羅澤雨道。

「所謂道理,就是大人世界的規則總結。」

羅澤雨聳聳肩,「所以道理不一定是對的,大人自己都不那麼做。」

何相安怔住。過了好一會兒,突然想起正事:「聽到小河廣播了嗎?」

經他提醒,羅澤雨也跟著迴轉心神,試了試,道:「沒。」

兩人神色在同一時間變得糾結。

眼見太陽落山,晚霞失去存在過的痕跡,羅澤雨嘆道:「我們的小河廣播志,今天又沒法更新了。」

「明天還來?」

「當然。」頓了頓,羅澤雨扭頭看他,道:「你不想來?」

「為什麼不來?」

「沒進展啊。」

何相安起身,迎上一陣不期然的晚風,暗淡無光的河水因而出現波紋,他感覺自己的大腦懵了幾秒,以為是起太猛所致,定了定神,道:「礫山鎮上一次出現極溫天氣是十年前,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會是什麼時候,暑假快要結束了。」

羅澤雨從他的語氣里聽出了悵然,不是因為今天沒進展,而是因為暑假已經沒剩多少天。高二開學,高考進入倒計時,他們不會再有機會來小河,而且按十年前的氣候規律,極溫天氣也許會結束。

「明天再來!」羅澤雨忽然道。

她突然的振奮更像松鼠,何相安沖松鼠點點頭,「明天再來。」

第21章 .

隔天去鎮醫院送完飯,何相安沒作多久停留,早早趕去礫河,卻還是羅澤雨先到。

她撿了一堆石子,時不時往裡面扔一塊。河邊吹過微風,一陣比一陣燥熱,何相安走近她,剛好見她丟下石子,水面發出一聲叮咚,泛起很小的漣漪,轉瞬恢復平靜。

何相安先是咳了咳,提醒她自己的到來,而後走去她身邊,和她一起觀望小河。

生怕驚擾什麼生物似的,兩人默契地沒有過多交談,俱自心懷虔誠地安靜等待。

河面陸續吹來好幾陣熱風,像一柄巨大的羽毛扇子。羅澤雨閉起眼睛,眼前並非漆黑一片,有無數橙紅色光點在跳躍。她感覺自己忽然變得很輕,好像也幻化成了碎光,暖風拂面,帶來河水的氣息,她不覺得燥熱,只是感到放鬆。

然而就在這一刻,何相安神經末梢突然躥過一道電流——某種類似顱內嗡鳴的震顫,不對,那不像是聲音,更像是大腦皮層被強光掃過的灼痛,緊接著,有個念頭像異物入侵,躥進他的大腦:某人正在對小河祈禱,想要在暑假結束前,找回六歲時溺水的全部記憶。

暮色漸漸燒透雲層,何相安心下震顫不已,為那則轉瞬即逝的念頭。他想再次聽到什麼,最好是她沒提過的新東西,好讓他開口求證。他死死盯住河面,直到最後一縷霞光散盡,再沒聽到任何內容。

這一天分別前,何相安心率久久降不下來,以致大腦鈍痛,心臟周邊區域也有些酸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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