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兩年,家裡剛經歷過暴風雨,兒子入獄,施菊需要打發時間,任勞任怨地幹活。也是年紀大了,又漸漸接受了何立成的事,她開始心生抱怨,家裡一共四口人,只有她一個人做事,何志東憑什麼挑剔扶手上有灰,鬧了幾次,一家人達成一致,家裡一周只打掃一次,許筱寧有空就一起幫忙。
對於這樣的任務分配,許筱寧偶爾會跟市里老同事傾訴。老同事安慰她,經濟基礎決定勞動分工。何志東雖然已經退休,退休金比她工資還高,她和何相安都需要靠他養活,一個寄人籬下的兒媳婦,沒資格反抗。
許筱寧接受家務分配,實際很少能在休息日起早,等她洗漱完下樓,看見在客廳忙碌的婆婆,只一道背影,已經散發出濃濃的不滿情緒。許筱寧不想惹事,快速吃完早餐,默默加入了勞作。
施菊做衛生,有一套嚴格的流程。必須先掃地,然後給家具抹灰,再拖地,最後是深度清潔廚房、廁所。許筱寧之前幫工,沒按流程來,被施菊斥責:「先抹灰再掃地,地上的灰塵又揚起來,灰不是白抹了?」
許筱寧在市里是外科醫生,外科手術更講究流程正確,因為人命關天,對工作她從來一絲不苟,所以日常生活,再不願意繃著那根弦,只想鬆散隨意地做。以前在宛市生活,許筱寧和何立成會商量家務分工,醫生工作時間不穩定,何立成自詡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即使後面坐上高位,只要回了家,經常主動分攤家務。那時,科室里的同事都羨慕許筱寧嫁得好,她也真以為自己找了個完美老公。
「這是黃花梨,你這抹布太濕了,水滲進裡面,要發霉的。」婆婆的訓斥聲打斷了許筱寧的聯想。她一低頭,才發現自己又犯了家務忌諱。說來,許筱寧也有委屈,她出生在獨生女家庭,父母基本不讓她做家務。哪怕現在四十多歲,回到老家,爸媽還把她當孩子,從不使喚她做家事。
「我去換抹布。」許筱寧道。
「放著我來吧,現在天還不算太熱,你去掃院子。」施菊道,「花草死透了,你要是有空,就都收拾一下。」
院子裡枯死的爬藤、花草,是何家入夏以來的家務大難題。起先,大家都以為植物還能養活,沒著急處理。最近的天氣,一天比一天熱,原本怡情養性的綠植,現在特別招蚊蟲,變成需要處理的垃圾。婆婆不聲不響把這道難題丟給自己,許筱寧只能心下不滿,獨自消化,趕在日頭升高前,戴上帽子手套,去清理院子。
何相安和何志東回家時,婆媳倆正在家裡各自為政。
許筱寧喊住何相安,讓他幫忙扯爬藤。
何相安走到母親身前,她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去找奶奶要件工作服,長袖的,再找雙手套。」
何相安去客廳問奶奶,奶奶立刻橫眉豎眼道:「你一個小孩子,哪會做那些,上樓去寫作業,別添亂。」
何相安站在客廳往院子裡看,母親穿著一件藍色棉布長袖,戴一頂寬邊草帽,正在牆邊拉拽枯藤,她個子不高,踮著腳幹活,動作顯得吃力。何相安驀地想起一些往事,轉身出了門。
何相安個頭夠高,徒手從牆頂扯下爬藤。
許筱寧見狀,驚道:「不是讓你找雙手套嗎?」
「沒事,就這樣吧。」何相安道。
許筱寧拉住他的手,道:「什麼就這樣,別看這些爬藤都死了,裡面藏了不少蚊蟲,天氣這麼反常,萬一有什麼傳播性疾病——」說話間,許筱寧乾脆摘下自己的手套,「你先戴這個,我自己再去找一雙。」
按母親的要求,何相安把清理完的枯藤和枯草集中搬到院外一處空地,點了火,把它們燒掉。
母子倆隔著距離,站在草堆旁盯火勢,許筱寧道:「你奶奶生我的氣,不讓你做這些,為什麼還做?」
何相安扭頭看母親,這是繼昨晚仔細觀察完羅澤雨後,他再次認真觀察一個人。母親的臉藏在大草帽下,滿臉是汗,被熱氣蒸得通紅。母親的臉不如羅澤雨那樣飽滿光滑,她臉上長了斑,細眉毛,標準的丹鳳眼,鼻子小巧,嘴唇沒什麼血色。何相安記得母親年輕時的樣子,精緻秀氣,和流行港星不像,像《紅樓夢》里的閨秀。父親常說自己運氣好,娶到一個才貌雙全的女人,要用一生來好好呵護。
「你為什麼不跟爸爸離婚?」何相安問。
許筱寧的臉色一瞬間變蒼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兒子,好半晌,道:「老話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我們是可以各自飛,你怎麼辦?」
枯藤燃燒,不時發出噼啪聲,散發著一種獨屬於植物的死亡氣味。何相安道:「爺爺奶奶很疼我。」
「爺爺奶奶疼你,是他們身為祖父母的責任。我對你,有身為母親的責任,是我把你帶來這個世界,至少應該照顧你到成年。」許筱寧道,「怎麼今天突然想到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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