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何相安這趟禍事,許筱寧和施菊婆媳倆難得達成統一戰線,都怪何志東,非要吃油餅。
何志東自知理虧,聽到責怪,也不正面反駁,只是一味迴避說:「這事我錯了,我認,沒必要一直講。」
公公毫無認錯態度,許筱寧已經很生氣,何志東竟還把何相安受傷這事當作某種榮耀,在醫院到處張揚,連對護士都止不住地說:「我孫子當時是為了保護我,動作果斷,不帶一絲猶豫。」
護士自然是捧場:「何爺爺真幸福,有個好孫子。」
這類捧場話,聽聽也就算了,何志東卻覺得遠遠不夠,又拿這件事教導何相安:「關鍵時刻就那麼幾秒鐘,你做了好幾件事,這種危機應變能力,要是在戰爭年代,你這小子,必定是軍中——」
「爸,不然你先和媽回鎮上?」許筱寧著實聽不下去,強壓著脾氣道:「天色不早了。」
「你在附近給我們開間房就好了,今天不回鎮上。醫生剛剛不是說創口面積大,還需要觀察。」何志東道。
何志東看不出許筱寧有計較,施菊是看出來了,自顧起身道:「又不是老得動不了了,還要筱寧幫忙開房,她在醫院張羅這些人情,哪還有閒工夫。」
看到施菊遞來的眼色,何志東面色一閃,好像這時候才注意到兒媳婦表情不太好。
施菊不再理會丈夫,轉走去床頭,「相安晚上想吃點什麼,奶奶去給你買?」
醫生處理水泡的時候,在傷處塗了局部麻醉的藥膏,隨著藥效漸漸散去,何相安的感官慢慢被痛覺占領,根本提不起什麼食慾,對奶奶的關心,只是搖頭回應,不想開口說話。
「媽,他現在應該很難受,估計吃不下什麼。」許筱寧道。
施菊點點頭,轉問許筱寧:「你呢,想吃什麼?我跟你爸訂了房間,就去買。」
「不用了媽,醫院有食堂,我要是餓了,直接去吃。」許筱寧道,「你們習慣早睡,晚上就不用過來了。」
「哪能不過來?相安這——」
「相安也要休息的,爸。」許筱寧打斷道。
醫院病房除了何家四口,還有兩個床位住了患者,都是年輕女孩,身邊沒有陪床的親屬或朋友,其中一位剛去食堂打了飯回病房吃。許筱寧話說完,病房突然變得空前安靜,先前忙著吃飯的病人也像被氛圍凍住,動作慢了下來。
末了,何志東一言不發地走出了病房,施菊緊隨其後,經過許筱寧時,拍了拍她的肩,也默默離開。
公公婆婆走後,許筱寧的世界終於清淨下來,一看看兒子在病床上疼得翻來覆去,連忙上前道:「別亂動,後背都是傷口。」又從包里抽出紙巾,替他擦掉額頭的汗。
何相安右手在輸液,用左手緊緊抓住枕頭,等待疼痛過去。
他後背搽了藥,蓋著無菌紗布,紗布下隱約可見大片紅腫,沸油賤得星星點點,幾乎沒一塊好肉。許筱寧目光停留良久,眼睛不自覺地酸脹,懸了一整天的心不停抽緊,強忍著沒落淚。
許筱寧移開視線,望向高處的輸液瓶,低聲道:「等你傷好,我去辭掉衛生所的工作,我們回市里。」
何相安聞言,只感到天靈蓋猛地一痛。
不等他回應,許筱寧繼續說:「我最近有點信命,總覺得你今天出事怪我,怪我一直拖,我們早該回來的。」
何相安轉頭看向母親,「我沒事。」
「你這次沒事,是老天眷顧,給我留了機會。」許筱寧道,「我們為什麼回市里,這段時間,我和爺爺討論過很多次,相信你也很清楚。你本來就是市里生源,高考還得回來,早回來,能早接上市區這邊的高考節奏。二來,媽媽回市里,工作也能有更好的發展。還有爸爸的狀況……」顧慮著病房還有外人,許筱寧適時停下話頭。
母親說這些的時候,何相安沒有插話,但他其實一個字也沒聽進耳朵里。後背的傷痛奪走他的全部理智,他只知道自己此時的心聲:「可是我不想回來。」
許筱寧聽兒子聲音沙啞,心口又是一痛,情不自禁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背,手在半空,忽然想起不能拍,轉去拍了拍他的頭。「是因為爺爺奶奶?」她溫聲問。
「不是。」
「還是捨不得哪個老師——或者是,哪個同學?」
母親的試探徹底引爆何相安無處憑發的躁悶,「跟任何人都沒關係,我就是不喜歡總是你們安排我的人生,以前從市里轉回鎮上,你們說是為了我,現在要我回市里,也說是為了我,你們每個人都有那麼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你問我為什麼不想回來,就算我告訴你答案,你也會有一百句你的理由等著駁回我。我好像生活在一個開明民主的家裡,可是,被統治的只有我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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