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我終於明白，這顆星球上已經不存在樹、果實、魚類了，一切都不過是被蠕蟲吞噬後幻化出來的假象。它們像是萬能積木或是某種計量單元，能夠偽裝和構建成任何東西！」

「我崩潰了，我無法分辨，到底是蠕蟲偽裝成它們的樣子；還是他們同化了蠕蟲。」

「我無法接受這個血腥而令人噁心的事實。在此之前我甚至做好了足夠心理準備，已經能夠坦然接受他們的變異，我甚至能夠擁抱他們——倘若他們還將我視為同類的話；但我無法接受它們像是一團黏土一樣被肢解後又拼接和重組在一起！！！」

「我這才意識到，原來我們一直以來都生活在某種複合物黏合而成的世界裡。」

「可是這樣一來，我們如何定義海？如何定義植物和動物？它們早就失去了本來的面貌。它們不過是海一樣的、樹一樣的、魚一樣的，以及人一樣的蠕蟲、蠕蟲、蠕蟲、蠕蟲！」

「那樣的我們算是什麼？原材料抑或是終成品？我們是蠕蟲、魚、樹，還是人類？你能想像構成自己身體和記憶的一部分來自植物、昆蟲和卵生動物嗎？你能想像自己臉上頂著蒼蠅的複眼，背後卻生出鳥的羽毛，臉上長滿魚鰓嗎？？？那樣的你，如何解釋自己的起源，如何尋找自己的歸宿？這樣的跨越挑戰了生物學界限和道德倫理，太過殘酷和荒誕。」

中間那個幽靈船員情緒激動地吶喊著，臉上滿是絕望與悲憤。

片刻停頓後，他平復了一下情緒繼續說下去。

「但我一些……曾經的同僚們卻有著截然不同的見解。他們認為這是命運贈予的重生機會，讓他們得以以這樣的形態去實現夙願。」

「而我，我不能容許自己的一部分被打碎後再次被重塑。那感覺就像是一杯粉碎機里混合了蔬菜、生肉和水果的糊狀物，然後被人放在模具里重新做成一頭牛的樣子。」

「於是，在一切發生之前。我殺死了自己的大腦。」幽靈船員閉了下眼，臉上露出一種自豪。

「然後，我的意識免於被吞噬和偷竊的命運，依附在了這艘船的系統里。我的人格得到了保全。他們倆位也是一樣。」

「這就是全部的故事了。」

終於，他結束了敘述。

第28章 失落之海28副本星球是沉睡的大腦……

江顯和陸寰沉默地聽著這一切，他們都被這裡的往事震驚了。

「原來是這樣。」江顯若有所思，「先前漢斯曾說的『既是樹、也是魚、果實、人』原來是這個意思。」

原來這裡的一切都在進行著永不停歇的更迭；潮起潮落，不斷循環。

「只是……啟動這個過程的必要元素是什麼呢？」江顯這麼問時，心裡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是什麼區分了原始狀態自相殘殺的蠕蟲和吞噬人類後重組的蠕蟲；又是什麼讓能夠自我感知和操控的中央巨樹及其附屬們高下立判…………

「是意識。」幽靈船員回答。

「人類意識？」

「不，這裡一切生物的意識。」

「植物也有意識？」江顯一時沒轉過彎來。

人和其他動物有意識她尚且能夠理解，畢竟他們都有著複雜的神經系統；人類的大腦里更是分布著各種高等中樞，人類的一切認知和思維都在那裡發生。

陸寰卻像是猛然明白了什麼，搖搖頭：「他說的不是狹義的意識，而是廣義上的——電活動。」

電活動！

江顯猛然驚醒。

一切他們已知的細胞生物都擁有細胞膜，而在那之上遍布著離子通道和離子泵，正是細胞的膜電位變更造就了細胞生理功能的基礎。

儘管植物沒有動物那樣的神經系統、不能產生和它們類似原理的神經信號，但植物們依舊能夠通過電信號感知和響應外部刺激。

譬如害羞草合攏的葉片、捕蠅草夾閉的葉瓣……這背後的一切都是微弱生物電流的堆砌。

以高等動物自居的人類，固然可以居高臨下地宣判植物乃至動物沒有思想和智慧，卻無法否認包括他們自身在內都是由電流串聯而成的組件集合。

而白色蠕蟲……它們記錄和模擬這樣的電活動。

它們吃掉一切，然後荷載著不同生物的「意識」融合在一起，與此同時又在生物學上模仿它們的形態。

它們將魚

的記憶攜帶給樹，結出血腥的果實，然後又傳遞給它們構造的「人類」。

「白色蠕蟲像是某種溶解劑，又像是某種粘合膠；它們分解，然後又把一切碎片都組裝在一起。」江顯說，「這裡的一切都在不停地分散和聚攏，又在一片混沌中呈現一幀幀短暫的定格。」

是朝生暮死的蟲子，也是永不凋零的巨樹。

短暫和漫長在這裡打破了時間壁壘，直至最後一縷電流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