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觀測、被發掘、被改造和污染,然後遺棄。
這樣的宿命猶如它們圍繞恆星旋轉時無法掙脫的圓環:一顆小行星所能到達的宇宙太過有限,軌道外是未知而渺茫的可能性。
陸寰又開始注視著那一切的發生了。
磁控地基上城市的
骨架在空中生長,鋼鐵森林陸續萌芽又抽枝長葉,直到最終幻化為密集的森林;人類像是候鳥一樣移居此處,又在短短時間裡成批成批消逝,仿佛是雪鳥撲簌簌化為水。
他們的身體發生異變、居住地嚴重污染、城市被廢棄;他們的聲音被困在穹窿之中,只有回音不斷地呼應。
一切無可避免。
「我會記得你們每一個的名字和經歷。」他對那些身體衰亡後即將消逝的意識們做出承諾。他將它們最後的腦電波捕捉和儲存,匯集成一張巨大的網。
然而他改變不了任何事情。
他的本體無法離開這裡,那將意味著整座失去懸浮動力的城市直接墜落。現在唯一的辦法似乎是發出一個較強的信號、寄希望於有人能追蹤著它來到這裡。
除此之外,他既做不到改變嚴峻的環境,也無能力拯救他們於水火。他連擁抱他們進行安慰也做不到,只能目睹著那一切苦厄不斷重複著上演。
陸寰聆聽到了果殼裡的每一聲哀鳴,那裡的每一次求救每一次哭泣都像是縈繞於他腦中的魔咒;也許唯有死亡於他們而言才是最好而永恆的解脫。他被愧疚與自責所烙印,懺悔著自己竟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釀成了如此大錯。
倘若他當時聽從了她的建議,沒有躍遷回來,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如果他在一念之間沒有托起城市、沒有再妄圖沿著「正確的歷史」行走,儘管或許無法兌現諾言,但也不會淪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他是一個殺人兇手、是加害者的幫凶。他的優柔寡斷促成了這一切的發生,他既無法捨棄未來,也不願意犧牲現在;這於一個向來果斷和目標明晰的電磁生命而言是極其離奇的事情。
陸寰不太清楚自己的「軀體」組分內部正在發生著怎樣的改變,現在他能清晰地捕捉到每一個意識體乃至最微小的情緒波動,他們的悲傷與絕望無時不刻地牽動著他的心,仿佛是纖細的蛛絲讓一整張蛛網都為止顫動。
同情、憐憫、悔恨……這些本不屬於他的情緒每天都在電磁節點之間迴蕩;他不明白自己是如何模擬出它們的,亦如一隻蠕蟲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如何模仿人類的。
他對於世界的認知在人類的框架中搭建,行為準則為人類的道德結構束縛;對於事物的感知於人類的喜怒哀樂中健全。這一切都阻止了他卸下一切一走了之。
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的他又該如何為止贖罪呢?
他眼前一次次閃回過一張熟悉的臉,成年的、稚嫩的,她們都朝他淡淡地笑;陸寰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未來感知還是自己的夢。
夢?電磁生命也會做夢嗎?
現在陸寰知道自己在星際里迷航了,他是一條在星海里擱淺的魚,永無回歸海洋的日子。
他會永遠記得不遠未來的一汪水,儘管她的意識電活動強度在他看來只是個小水窪小湖泊,撐死了也只是條小江。距離他們第一次在副本里的相遇還剩下短短几十年了,這和他走過的路程相比無異於滄海里的一瓢水,但他卻覺得遙遙無期。
陸寰感到迷茫:如果是未來的自己穿越回了過去,才促成了綠松石星上浮空之城的建成和一切悲劇的誕生,那就說明無論是在過去還是在未來,自己都已然存在。那麼他一直以來關於自己成因的推斷就徹底不成立了。
他到底從哪兒來?
又何時有人會接受到他發出的信號——或者真的有人會接受到嗎?
陸寰等啊等,一直等到綠松石星上的人類死去,這裡的電磁波重歸於寂靜。
失去了有意義能量的補充,他逐漸變得虛弱,連托起城市都開始變得費力。
終於有一天,他已成廢墟的城市上迎來了一位訪客——那是一艘私人的小型宇宙飛船。
一男一女踏上這顆塵封已久的星球。他們走過那些停泊港和航站樓,一直深入進真正的城市。
他們觀察、取證、記錄,對於眼前的一切感到既驚恐又震撼;他們拿著儀器朝天空發射信號,似乎是意識到了這裡有生命的存在。
陸寰欣慰極了,試圖與他們進行聯繫。他直接接入了他們的光腦並將關於這一切的信息都發送了過去。
「我們似乎發現了一些不該知道的真相。」那倆個人類嘆息。
與此同時,他接受到了海量的信息——並非來源於這倆人,而是停泊港上的某處。他將意識聚集向那裡,直到定位到那艘小型飛行器上。
有人在放生日歌。
但不僅僅是一首歌。
陸寰讓自己的視線穿透飛船艙壁,探查內部的情況——然後他看到了一張在冗長時光里魂牽夢繞的臉;儘管在現在這個時間點那張臉還十分稚嫩,和記憶中大相逕庭,但那股子冷靜聰明的老成勁兒已經初顯端倪了。
女孩正在擺弄著一隻信號發射儀,那是他所接收到信息的源頭;現在整個房間裡都被歡快的「祝你生日快樂」填滿。
那些發射出來的信息數據里囊括寰宇,數學、物理、文學、藝術,乃至一整個文明的歷史全都凝縮於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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