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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又看了眼阿酌,「你們倆先把爐子架好,明日是要蒸酒的。」

曼姝得令,目送潘棠走出大門,眼裡卻滿是擔憂。夫人和二娘子一向不和,不知這次二娘子又該如何應對呢?

——

潘棠的母親宋氏,名叫宋婉慈。

出生在廣陵的書香門第,當年也是名滿廣陵的才女,後來嫁給書生潘昉,潘昉進京趕考金榜有名,他們一家便搬到了長安。

潘棠沒有去過廣陵,她只聽阿姐提起過。阿姐離開廣陵時恰好四歲,是能記得些事的年紀,在阿姐的描述里,廣陵的是個令人嚮往的地方。

她穿過花園,行至潘府的最北面,不出意外的話,母親就在北面的佛堂中。

禪意悠遠,梵香氤氳。

佛堂古樸氣息濃厚,帶有經年累積的莊嚴,讓人一走進就不自覺噤聲,心跳都緩慢下來。

寂靜的佛堂打眼望上去空無一人,潘棠上前去,輕輕敲響門扉。

「母親?」

四下針落可聞。

她再敲敲門,「母親?」

依舊無人應答。

她下定決心,推開門。

霎時,慘白的日光穿過門推開的縫隙,打在佛堂地面的青灰色石磚上,有塵埃在光束下飛舞。她索性將門開大,抬腿跨進高高的門檻。

日光一路照進佛堂大殿,在婦人的身後停下。婦人盤腿坐在蒲團上,一遍遍吟誦著經文。

婦人瘦得不成樣子,厚實的冬衣穿在身上也松松垮垮,突出的骨骼鋒利得能把衣服戳穿。但她脊背挺得筆直,和脖頸連成一條直線,手中佛珠有規律地撥動,從頭到尾沒睜開眼睛。

「母親找我?」

佛珠一顆接著一顆轉動,誦經的婦人依舊未抬頭。有風從開著的門縫裡穿堂而過,拍打著她的衣衫,幾縷髮絲亂亂地垂下。

無人回答,潘棠前去將大門合上。

慘白的日光被拒之門外,高大威嚴的佛堂里幽暗無光,座上巨大的觀音菩薩像透著森森鬼氣。

她腳步輕輕,再次站到母親旁邊。

一直到日光西斜,天地昏暗,佛堂里唯一的光只有燃著的幾根殘燭,佛珠撥動的聲音戛然而止。

宋婉慈驀地睜開眼,一雙無光的,黑漆漆的,死氣沉沉的眼——連燭火照到眼裡的光也能瞬間吞沒的眼。

她偏過頭來,今日第一次看了女兒一眼。她嗓子裡像是混著粗糲的砂石,「阿棠,跪到我身邊來。」

潘棠遲疑了,母親叫她來究竟是要說什麼?

她素來和母親不親厚,但也沒有到見面就針鋒相對的地步,於是怔愣片刻還是依言跪了下去。

母親的聲音就在身側,卻似乎和她隔著千山萬水,又像是自九重天上傳下來的梵音,一字一句敲打著她的心。

「我前幾日夢到你弟弟,他已經長得很高了。他同我說,他過得不順心,他好冷好冷。」

潘棠的肩膀幾乎不可察覺地顫抖著,她深吸一口氣。

宋婉慈的話還在繼續,「那場火雖然讓他離開了阿娘,他現在過得不好。」

「阿棠。」她似嘆非嘆。

「你說老天為什麼一定要收去你弟弟的命呢?」她看向潘棠,黑洞洞的眼睛掛在乾癟的瘦削的臉上,像一個骷髏。

潘棠轉過頭來,盯著母親的唇和下巴——線條鋒利的唇和瘦得削尖了的下巴。她記得曾經,她還年幼時,母親是個豐腴的圓臉美人,那時弟弟還在。

「母親...」她極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強迫自己聽著母親的陳詞濫調。

「你說,會不會是因為你,老天才收去了弟弟的命?」

潘棠擰著眉,無聲搖頭,她死死盯著那鋒利的唇線,最終,忍無可忍,「母親!你別說了,弟弟早就死了!」

喊聲在空曠的佛堂里迴響,她握緊拳。然而母親卻沒看見她的反應似的,兀自站起身。

她的踱步幾乎無聲,像是一隻無家可歸的遊魂。

宋婉慈道:「你父親來找過我了,也把你的事情和我說了。我一向不願意管你的事,但既然此事你父親出面,你便嫁了吧。」

潘棠直接從蒲團上站起來,面對著背向她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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