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窈仍覺得有些熱,便在跪墊上跪坐下來,低頭用手指撥了撥小桌上的棋子。
梅子湯被端到她面前時,她不禁一怔,下意識想要蹙眉。
她最不耐煩吃酸,可這是裴璋讓人端來的,阮窈終究沒有表現出不喜,有一口沒一口地抿著。
「是不喜歡喝嗎?」裴璋細緻入微,很快看出她的磨蹭。
阮窈猶豫片刻,「我從小就怕酸。」
他聞言,只輕飄飄說了句,「酸主收斂,夏日裡要適度食用才好。」
她乖巧點頭,雙手捧著杯盞,假裝研究棋桌上未解開的棋局,實則琢磨著如何能把這梅子湯給悄不作聲倒了。
裴璋也再未多說,房中只剩下風聲與他手指翻書的輕響。
阮窈偷偷看了他一眼,原本還雀躍的心情忽而就沉下去幾分。
從前謝應星知曉她怕酸,雖笑了她兩句,自那以後便牢牢記住了,二人若在一處進食,當真半點酸的都不叫她碰。
裴璋不過比他們大上幾歲,言辭有時卻不似同輩人似的,就和上回喝酒一般,好*生沒趣。
阮窈正出神,凌亂而急促的腳步聲驀地傳進耳中。
喧雜的人聲猛然炸開,驚得她手中梅子湯都險些灑出來。
「裴璋!你出來!」女人聲嘶力竭地哭喊,緊接著趔趔趄趄闖了進來。
她衣飾華貴,髮髻卻散亂不堪,面容消瘦憔悴,手中匕首不顧死活地抵在自己脖子上。
重風追著她也沖了進來,眉頭緊皺,臉色極為難看,「裴娘子!」
女子把匕首攥得更緊,毫不理睬旁人,只是直勾勾盯著裴璋,雙眼通紅。
裴璋神色平靜地起身,「堂姐。」
「你為何不救我夫君!」裴嵐咬牙切齒,流著淚詰問他,「陛下素來器重你,你若肯從中斡旋,崔氏又怎會走到這一步!」
阮窈被她悽厲的喊聲震得心驟然一縮,眼見這對姐弟僵持,下意識便想迴避。可裴嵐持著匕首在門下,她只得有些不安地眼睜睜望著。
相比裴嵐的一觸即潰,裴璋語氣並無什麼情緒,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耐心:「堂姐應當明白,崔氏氣數已盡,這也是陛下的意思。崔臨認罪自戕,崔氏餘下族人皆可留得一命,已算是好事。」
「好事?」裴嵐胸口劇烈起伏著,字字椎心泣血,「他是我的丈夫!是我一雙孩兒的父親!我與他結髮為夫妻,可他卻被我的母族中人生生逼死,我身為他的妻子,又有何顏面再活下去!」
裴璋微蹙了蹙眉,「堂姐何必自苦?你出身裴氏,自當將你的孩兒帶回裴府,長居於洛陽。」他頓了頓,又道:「日後倘若再有心儀的男子,也可另行婚嫁。」
阮窈聽得一呆,幾乎要以為裴璋是有意羞辱她。偏偏他神色毫無戲謔之意,反而隱隱有幾分不解,竟像是真心解勸。
事已至此,裴璋的話興許並無什麼不對,裴嵐若不是裴氏女,興許更要受磋磨。
可……崔臨到底才剛死不久,哪有這樣勸慰人的道理……
裴嵐口中發出一聲哀鳴,忽地衝上前去。
重雲身形未動,只揮了揮手,裴嵐便不知被何物打中了腿,連裴璋的一片衣角都不曾碰到,「咚」一聲摔在棋桌旁,匕首也脫手落在地上。
裴嵐掙了兩下,卻站都站不起來,散亂著頭髮號啕大哭,極盡哀慟。
而裴璋仍立在書桌後,只是垂眼看著她,身形不見一絲動搖,愈發襯得裴嵐形同瘋癲。
阮窈張了張嘴,心中驚駭無比。
她同樣也有兄長,可阿兄待她絕非如此。縱使他們並非是同胞姐弟……也不該是這樣。
望著正摔在棋桌前的裴嵐,阮窈猶豫再三,還是俯身去攙扶她。
陡然對上裴嵐滿是血絲的雙眼,她不由有幾分無措。
裴璋很快讓重雲帶了侍女過來,將裴嵐送了回去。
阮窈早已不覺得熱,面色反而微微發白,更喝不下杯盞里的梅子湯了。
「方才之事,讓你受驚了。」裴璋嗓音微沉,對她說道。
阮窈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對他說道:「裴娘子終歸才喪夫不久,一時傷心欲絕,也是人之常情。她是你堂姐,方才未必是有意要傷害你。」
她多少有些同情裴嵐,也不明白既然如此,當初何必要讓她嫁到崔氏去。只是掌家之權聽起來顯然是在裴璋手中,裴嵐又怎麼能討到好處,不過是平添痛苦罷了。
裴璋坐下,似乎並不因裴嵐的舉動而有所不悅,話里只添了幾分漫不經心,「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都不過是一時蒙昧。」
阮窈不再說什麼,只微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
裴璋動身去錢塘之前,派人將裴嵐及一對雙送回洛陽。
重風來找阮窈傳達裴璋的意思,說是若她願意,可與裴嵐的車駕一同去洛陽。
她在心底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搖頭。
燕照園如今形同空置,賓客星離雨散,她與裴璋是最後離開的人。
初來此地時,正值深春,轉眼之間已到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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