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璋今日不是去拜見長輩了嗎?怎的回來以後一言不發便讓重雲喊她來。
且重雲神色古怪,阮窈問了兩句,他一如既往地嘴嚴,一個字也不肯說。
她一面琢磨著,一面推開禪房的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道端坐在案後的身影,像是尊無聲無息的神像。只是他半邊身子都隱入了暗影中,顯得有些冥冥不清。
他手旁還堆放著幾本經書,卻並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公子這是怎麼了……」她擠了個笑,出聲問了句。
他沉默著,不知在想什麼,眸光淡淡從她臉上掃過,令她驟然生出種難以言說的怪異感。
仿佛自己成了一粒微渺的浮塵,雖說正被他看著,卻又不曾真正入眼。
阮窈只得壓下心底的不自在,硬著頭皮在裴璋身邊坐下。
他薄唇微抿,嗓音里聽不出喜怒。
「我今日聽聞了一些事。」他頓了頓,又繼續道:「與你有關。」
她的手垂在膝上,不自覺間便將裙裾攥出了褶皺,語氣里頗帶了幾分小心,「我……能有何事,莫不是認錯了人。」
裴璋並未否認,而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窈娘是梁郡人……待到了洛陽,可有何打算?」
「自然是陪伴著公子。」她一如既往地小聲說,心中的古怪卻揮之不去,忍不住又問了句,「公子怎的忽然問起這些事了?」
阮窈覺得有哪兒不對,幾乎是下意識便伸手輕輕扯了扯裴璋的衣袖,像往常那般換上了略帶撒嬌的語氣,「莫非是公子不喜歡我了,還未曾到洛陽,便開始想這些……窈娘舉目無親,倘若公子趕我走,那我只能絞了頭髮做姑子去了……」
阮窈的嗓音自小隨阿娘,原就嬌柔綿軟,再有意拖長些尾音,總能讓聽的人心腸瞬時間軟下一大半。
見裴璋一直不語,她疑惑地仰起臉看他。
天色漸晚,禪房中唯有供台上點著長明不熄的燭火,他的面孔蒙在暗影中,瞧不清楚神色。
阮窈感到裴璋今日較之平時,似是心緒不佳,便想像從前一般再柔聲哄他幾句。
然而還不等她張嘴,一隻寒涼的手就猝不及防地扼上了她的脖頸。
她駭然睜大眼。
他的眸里倒映著明暗不定的燭火,含著幾分陰鷙地緊盯著她,隨後極輕地勾了勾唇,不緊不慢吐出兩個字。
「阮……窈?」
她腦中仿佛有根弦,伴隨著這輕飄飄的這兩個字瞬間崩裂開,震得她渾身都顫了顫,不可置信地愣在原地。
頸間的五指逐漸收緊,阮窈臉色很快變得漲紅。
裴璋知曉了她不可言說的隱秘,且……真的想要殺了她。
意識到這一點,阮窈竭力想要發聲,語調卻碎不成句,只能拼命地向他搖頭。
「沈介之除去為數不多的家人,只在軍中有一位阮姓友人。」他的嗓音斯文而冷靜,「阮淮與他本是同鄉,後因通敵之罪而逃竄,家中同父異母的小妹也不知所蹤。」
裴璋極輕地笑了一聲,冰涼的目光卻像要刺穿她,「舊故重逢,酒暖情熱?」
他當然知曉,阮窈從始至終心術不端,本就是帶著慾念而有意接近他。可他不曾料到,她竟這般膽大,且這般野心勃勃。
是他低估了她。
倘若僅僅是為了安身立命與榮華富貴,興許她早就隨霍逸或是沈介之而去。可她偏生十分乖覺,一副心甘情願無名無分跟隨著自己的模樣。
他竟也真的相信了她會有幾分淺薄的真心。
戀慕他的女子如同過江之鯽,換作任何一人,若受了他的眷顧,合該歡喜,也合該臣服。
而非繼續滿口謊言自作聰明地愚弄他。
阮窈眸中的驚恐近乎滿得快要溢出,淚珠像驟雨一樣撲簌簌往下墜,細細碎碎地砸落在他的手背和衣袖上。
像是無聲又竭盡全力的哀求。
「廣陵王生,是否死於你手?」裴璋面不改色,沉沉問了句。
眼前人身子僵了僵,繼而更為猛烈地掙紮起來。
於是他卸去幾分力道,想聽一聽她會說什麼。
阮窈抓住他的手,艱難地咳了一陣,哀聲說道:「是……我是騙了你……但我阿爹和阿兄是被旁人所構陷的,自然不能就此認罪。而我孤身一人,實在是走投無路才出此下策,更不曾有過害人之心。」
她又流下淚來,睫羽止不住的顫抖,「我也當真不曾認出沈介之,他和阿兄常在軍中,又何來故交情熱……」
「而王、王生……」她眸中掠過一抹恨意,張開嘴急急喘著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他分明是個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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