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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更半夜的道觀並無人煙,這回興許真是上天庇護,她翻下窗後還未走多遠,就瞧見牆下堆著些柴火。

阮窈踩上柴堆,手腳並用爬上牆頭,深吸一口氣,就咬著牙朝下跳。

這院牆不算很高,她摔得悶哼一聲,顧不得腿上的疼痛,爬起來就往城樓的方向狂奔。

那日出了事情,阿兄定然知道自己未能跑掉,且他在城中當值,只要人沒有出事,就一定還在城樓附近……

阮窈跑得呼吸急促,腿肚子上的筋一抽一抽地痛,時不時還要四處張望一下,唯恐裴璋的人會頃刻間就追上來。

她就像是一縷遊魂,好幾次都被他派來的黑白無常給強行拘回去。

眼見離城樓的燈火越來越近,猛然有一隻手臂從暗巷裡探出,緊緊錮住她的身子。

阮窈本就懸著一顆心,這下陡然被嚇得魂不附體,下意識就死命掙紮起來,直至聽見一聲再熟悉不過的低呼。

「阿窈!」

她的心還在砰砰狂跳,身子已先一步軟了下來:「阿兄……」

兩雙手緊緊相握,阮淮眼裡有淚,而阮窈卻沒有再哭。

「阿兄為何會在這裡?」她隨他向著暗處走,嗓音壓得很低,又因為喘息而急促。

阮淮拉著她,沉聲道:「你與他的傳聞如今洛陽城內人人皆知,他既去了道觀為裴筠守靈,我猜測你也會隨他出來……這才想趁夜潛進去查探一番。」

「我們得離開了。」

「阿娘尚在弘農郡——」阮淮說道。

阮窈早從裴璋那兒知曉阿娘平安無事,然而此刻再聽阿兄親口提起,仍覺得安慰。

「我不能去那兒,」她小聲說:「裴璋很快就會去阿娘那裡找我。」

阮淮眉頭緊皺著,顯然也想到了這件事。

「為今之計,只有先離開洛陽。」阮窈沒有一絲猶豫,「阿兄可有馬嗎?」

「隨我來。」

近年來戰亂頻繁,馬匹損耗極重,連世家貴族出行也多以牛車為主。倘若沒有阮淮,阮窈怕是連匹馬都弄不到手。

他們都是北地長大的孩子,阮窈馬術說不上多麼精妙,總歸是會騎的。

素白衣裙過於顯眼,她披了件石綠色斗篷,二人牽馬出城時,才發覺洛陽如今的守衛比之從前又要森嚴許多。

阮淮告訴她,因著端容公主之死,朝中黨派之爭也愈發尖銳。天子如今一心想要剷除何氏,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偏生中間又隔著胡太后,怕是不久後,朝堂還會生出天翻地覆的大變化。

民間又還有白焱教四處生事,整個衛國滿目瘡痍,如大廈將傾,搖搖欲墜。

洛陽城守備嚴苛不是一天兩天了,阮淮也早有預料,提前備好了通牒。

時辰還這樣早,他們卻半刻也等不下去,即刻就想離開洛陽。

阮窈到底是名女子,按常理來說,本該是要叫人起疑的。好在阮淮與城樓的兵衛相熟,這才沒人懷疑她的身份。

如常盤查過後,他們終於得以牽馬出了城。

天色將明未明,空中仍能瞧見模糊的星月輪廓。

耿耿星河欲曙天。

她翻身上馬,手指緊握住粗糙的韁繩,衫裙堆疊而落,素白如雪,像是散開的芙蓉花瓣。

隨著馬匹奔馳,城樓燈火的倒影在她身後不斷流動著,時深時淺。夜風將她散落的鬢髮綰起,並不涼,只帶著城外草木與露水的濕氣。

待馬兒奔出幾里外,阮窈不禁回首望向洛陽城。護城河微波粼粼,往事則在河中靜靜流淌,一重又一重。

「你可願……與我結百年之好?」

這句話輕如夢囈,恍如是在嘆息,隨著夜風,飄曳著拂過她的耳。

他的真心,興許比之自己所揣度的,的確要多上幾分,可那又如何。

裴璋不知還能活多久,裴氏的人也容不得她。自己歷經千難萬苦,難道僅僅只是為了這樣一顆不知何時就會變的心。

她的命運,理應握在她自己的掌中,而非被種種過往所桎梏。

明月已經西沉,可她心自有一輪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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