菸頭用腳碾熄，傳來一聲低哧。

「又碰見你。」嗓音低低的聽不清，像是在感慨。

「……你說什麼？」

蕭瀟盯著他的眼睛，額前的小捲髮影影綽綽地遮住眉，那雙眼隱匿在夜幕中，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羸弱的燈光無法照亮，情緒不明。

等了又等，只看到他雙手抄進褲兜，卻沒聽到他再開口。

「你剛剛不是在跟我說話？」她納悶泛起嘀咕。

他沒吭聲，朝她所站的方向走出兩步。

蕭瀟一驚，本能後退，看到他腳步又停下，提上來的一口氣才緩緩鬆懈。

可誰知接下來他又繼續往前走，這次，他一步一步，照直過來，沒有再做任何停頓。

蕭瀟心開始狂跳，完全不受控制。

說實話，她有點怕他，這人一到她面前，她就忍不住犯怵。

只是稍一走神，他已經邁著長腿走到近前。長手一撈，他從地上拾起一樣東西。

……是她的周記本，她用來墊在地上的周記本。

喂喂喂，誰讓你動了！

眼睛瞄向地上蹲著的書包，行動比思維快，蕭瀟一個箭步拎起書包帶，往懷裡一抱，抬手就去搶本子。

「給我——」

他手向上一揚，仗著身高優勢害她抓了個空。

「儂組撒啦？」一心急，蕭瀟不假思索地蹦出上海話。

聽他口音就知道不是本地人，自然是沒聽懂。

「你說什麼。」他輕語一聲，疑惑地放下手。

蕭瀟緊盯他手裡的周記本，目光跟著他手臂的移動在空中畫了道弧，猝不及防撞進那雙黝黑深邃的眼睛裡。

一顆心不由自主地一顫。

手臂收攏，抱緊書包，下巴輕輕墊在上面，她扁扁嘴。

「你管我在說什麼，還我。」

一隻手心攤開，伸出去。

這棟公寓大樓里，林林總總住的700多戶居民中有不少老上海人，他們即便說起普通話也改不掉根深蒂固的當地口音。她只是情急之下才飆的方言，根本不足為奇。既然不奇怪，她沒什麼好跟他解釋的。

她是這樣想的，所以她一句廢話都不願意多說。

這人的存在感太強，哪怕也和她一樣隻字不言，也無時無刻不在釋放無形的壓迫力。

她伸著手，一臉倔強，心裡卻敲起小鼓。

有可能是他說「有本事再打一次」時警示脅迫的眼神帶來的後遺症，她已經認定他是危險人物。

「我的。」她加強語氣給自己壯膽，「給我。」

夜色下屏息凝神，一瞬不眨地注視他的眼睛，不放過任何情緒轉變的細節。忽然看到他抿著唇線，像是在笑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

「你的聲音……」他揚眉吐出四個字，留下耐人尋味的意蘊。

「我聲音怎麼了？」被人一腳踩到尾巴，蕭瀟也顧不上體會心臟反應了，立刻炸毛，聲調都連升三級，「哦，我聲音又礙著你了是不是？」

他微挑眉，沒言聲。

這感覺可真要命，比直言明說還要令她抓狂。

聲音是她的死穴，誰說她跟誰急。

「我聲音就這樣怎麼了？啊？你倒是說說啊，怎麼了就？」

她就像個小鋼炮，源源不斷地進行語言暴力輸出，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戳到痛點了。

反應越大，實際的聲線越暴露，全然忘了和平常一樣壓低嗓子，好讓聲音稍稍顯得粗獷一點，豪邁一點。

有句話說得好，越缺什麼就越叫囂什麼。

她很煩，道理都懂，就是控制不住，容易炸。

不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此刻面目猙獰，再看他沉靜如水的面色，得，也不怵他了，就是覺得他特別討厭，嘴上不說什麼，心裡指不定怎麼嘲笑她呢。

小奶音怎麼了，小奶音多可愛啊，你有麼你。

這麼臭不要臉的話，換作別人興許立馬就能脫口而出，可對著他，嘴巴就像黏了膠水，愣是張不開。

說真的，她今天一天在他面前已經夠丟臉了。

想到這，蕭瀟鬱悶地拍了下嘴巴。

啪地一聲響，格外清脆。

她把臉埋進書包里，整個人如同石化，只有肩膀伴隨呼吸微微聳動。

空氣靜了一會。

「哭什麼。」軟皮本拍向她的黃色書包，力度不重，但也不算輕，一點不溫柔。

「給。」

輕描淡寫的一個字，可能因為聲音低沉，發音顯得實在糟糕，含混不清。

書包的外兜拉鏈個頭較大，起裝飾作用，是一個帶拐彎的雷電形狀。他拍過來那一下，鏈頭震得飛起，又落回來。

抬頭，看到自己的周記本，蕭瀟立刻伸手奪。

到手後，屈起一隻膝蓋托著包，最大的那隻口袋張開一個「大嘴」，她將周記本往一摞書本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