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有一絲,他今天特意帶夷月來的這一趟,目的就已經達到了。
該結束了。
靖安言再度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客棧中,封長念坐在他的床邊,眉眼間都是擔憂。
他昏迷時依舊死死抓著那本畫著蛇口吞日圖的書,無論封長念怎麼努力,都沒能將其掰下來。
該結束了,這一切。
南疆百姓作為兵刃活著的這一切,南疆諸臣朝不保夕的這一切,南疆被賊寇強占的這一切
該結束了。
哪怕他死。
他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封長念伸手按著他:「別動,長若姐說你是驚懼過度、憂思攻心才導致的昏迷,還得緩緩精神。」
封長念的手浸過溫水,這才將五指的冰涼緩和過來了些,伸手按住靖安言的太陽穴,徐徐讓他放鬆。
靖安言嗓子發啞:「我怎麼回來的?」
「葉梵緹送你回來的,嚇死我了。」封長念想起葉梵緹背著靖安言回來的著急模樣,還以為勒烏圖察覺出來什麼,對他下手了,「他沒多留就走了,說還要接人。」
多的封長念沒有問,他怕再提起來靖安言又會悲痛,這一趟回來靖安言明顯憔悴了不少,那些傷心難過的事情,只要靖安言不想說,他就一個字都不會問。
但靖安言主動說了:「他是去接阿月了。」
封長念手一頓。
「長憶,夷靡殊死了。」靖安言目光發直,「就死在我眼前,我都沒有碰他,咚地一聲,腦袋就掉了下來。」
封長念張了張口,發現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這樣的傷,必定是已經有人將他的頭砍了下來,又用南疆蠱術堅持著仿佛活著,直到他說完了他想說的話,才真正死去。
可是……夷月要怎麼辦?她該如何接受?
「要不要我去接一下葉梵緹和阿月回來?」
「阿月她應該會回家,葉梵緹知道她家在哪裡。」靖安言疲倦地閉了閉眼,「你知道嗎,長憶,其實我一直都是裝的。」
他說:「我裝著無所謂,裝著殺人如麻,但其實我很厭倦,也很害怕那一雙雙閉不上的眼睛,他們與我無冤無仇,卻都因我而死。尤其是我身邊的人,在我來到南疆後,一個、一個、一個都離我而去了。」
左清明、葉長緲、靖深如今又多了個夷靡殊。
「我記得你書房裡有一副字,少時練的,還未來得及帶到長安去。」
封長念想起那是什麼,想捂住他的嘴不讓他再說,卻被靖安言擋掉了。
「我亦飄零久,十年來,深恩負盡,死生師友。」
一滴淚自靖安言掩住的眼睛裡落下,封長念看在眼中,心如刀割。
「其實夷靡殊與我也算朋友。召礫叛變,他身為大祭司有諸多事宜要做,信任我才將女兒交給我。我說我一個大魏來的人,花了這麼多年才讓勒烏圖對我將信將疑,你居然就這樣把女兒帶給我,還認我做乾爹。」
「夷靡殊說,他覺得我眼中有光。」靖安言哽咽的嗓音斷斷續續,「有光的人才能為這個世界帶來光,他相信我,無論如何也會讓女兒跟著我,他堅信我走哪條路,都會是正確的。」
「可我……可我……」
可他這一路走來,是何等血腥,又是何等孤單。
他不得不想,如果夷靡殊沒有把女兒交給他,是不是勒烏圖也不會這麼痛快地將夷靡殊除去,起碼夷月還有家。
現在沒有了,都沒有了。
才十五歲的姑娘,如同他一樣,顛沛流離,再無家了。
封長念心痛地拽下他的手,將那溫熱的指尖放在唇邊吻一吻,也吻到了滿唇濕咸:「不怪你,阿言,這都不是你的錯。」
他挪上榻,像年少他難過時靖安言摟住他的那樣,將靖安言攏進自己懷中,輕輕地拍一拍他的背,捋一捋他柔順的長髮。
「不哭了,不哭了,你還有我。阿言,我會一直陪著你的。」封長念心疼地柔聲道,「我知道你心裡苦,快結束了,都快結束了。我們會帶著大捷的消息回到長安,我一定帶你回家。」
回家?
靖安言攥緊了封長念的領口。
回不去了。他不打算告訴封長念夷靡殊的遺言,但他心裡清楚,能讓這個人就連瞑目都不肯的話,肯定不是誇大其詞。
大抵是……真的回不去了。
他也曾經在皇帝的密折下滿懷希望地憧憬過,回到那繁華盛世中央的長安城。
可為什麼要這麼殘忍呢?
最為殘忍的事,不過是給了絕望的人一線希望,然後又收回,告訴他,等不到花開了。
他也同樣,深陷在這十萬大山里,回不了家了。
封長念還在輕聲地對他許諾,回長安後,一定會奏請陛下賜婚,他們的名字要寫進合婚庚帖,上呈禮部,無論什麼都不能再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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