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音漸漸地重起來,仿佛涌動的海潮,竟有連綿不絕之勢。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可以感覺腳下的城樓在隨著那排山倒海的聲音震顫起來。
沈眾穩住心神,倘若不是確定南城門面向河東腹地,他都要疑心是北狄人打了進來。
過了約莫兩刻鐘,官道上忽然湧起重重淡黃的雪塵,城樓上的眾人均是精神振奮,極目望過去,竟是一片玄甲輕騎奔襲而來,為首之人舉著一面黃底黑字的旌旗,隱約可見上面繡著篆體的「秦」字。
沈眾驚疑不定地望向她,徐復禎心中卻是一喜:竟是援兵比輜重先至。
「這是秦鳳路的援軍。」她一面說,一面估摸著那援軍的規模,「我從秦鳳、河北兩路各調了兩萬兵馬過來。這裡應該是秦鳳路的六千輕騎。此外還有一萬二千步兵、一千重騎、一千炮兵這幾日會相繼抵達。」
沈眾聽得心驚。河東路總共八萬兵馬,駐紮在邊陲各城有五萬多人,徐復禎這幾句話輕描淡寫地給他的兵力翻了一番?
其他將官更是難掩驚駭:樞密院的調令可不好拿。要是秦鳳、河北兩路此時被外敵進攻,兵力回防不及,那樞密院要被問責的。她是怎麼從樞密使手上搞到的調令,還是整整四萬人?
徐復禎只是微笑不語,眼神卻遛向沈眾身後的霍巡。
天知道她昨天是怎麼忍住跟他邀功的衝動,等到這個時候才說出來,為的就是嚇他一大跳。
可惜他面上依舊是一副淡然的神色,只是微微挑了眉,看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幾分笑意。
徐復禎心裡腹誹:這人怎麼這麼愛裝呢?就不能像旁邊的那些將官一樣給足她情緒價值麼?
此時那些輕騎已抵臨城下,沈眾命人放他們進來,看著如潮水般湧入的將士,他想起當初給徐復禎擬的物資數量,又不由疑慮:「那我們的補給只怕撐不過半個月。」
不過這麼強的兵力,半個月足以將北狄趕出雁門關外。
此時,遠方悶如雷霆的聲音愈發清晰,官道上雪塵滾滾,一輛輛輜重車出現在眾人的視野里。
沈眾心下暗自數著,可後頭的輜重車如長龍般綿延不絕,根本數不過來。他乾脆轉頭問徐復禎:「這裡頭到底有多少物資?」
城樓上朔風呼嘯,徐復禎不得不提高了聲音,因為她要說給在場的所有人聽:「這一批運進來的輜重八百多輛車,裡面共有糧食二十萬石、草料四萬石、冬衣三萬套、木炭六千石……」
她像堂倌報菜名一樣把各類物資數目清晰簡要地報了一遍,末了,瞧著眾人還算滿意的神色,又不疾不徐道:「這一趟運進來的軍需大概占了四成左右,此外還有三成留在真定府、三成運往就近的忻州。」
沈眾忍不住看了她好幾眼,半信半疑地說道:「你上哪搞的那麼多物資?」
他任河東路安撫使十幾年,還從沒打過這麼富裕的仗!別說把北狄人趕出雁門關,他能把丟的那四座州府全部收回來!
其他將官更是神情激動,望向徐復禎的眼神不由多了幾分敬畏:當初看她是個小姑娘,他們或多或少都有些輕視。可是,這哪是什么小姑娘啊,這分明是財神爺!
徐復禎鄭重其事道:「沈將軍和各位大人都有安邦定國的才幹,奈何朝中奸黨橫行,蒙蔽先帝,致使河東軍補給貧乏,去歲連失數城。如今新君即位,豈有再像前朝一樣怠軍誤國之理!我雖未能助聖上掃清朝中奸佞,然而傾盡綿薄之力,還是可以謀劃下這麼些軍需的。惟願助各位大人蕩平北狄外患,還社稷長安。」
她這一番話簡直說到沈眾心裡去了。
他連道數聲「好」,忽然抽出匕首
一划指尖,將鮮紅的血跡抹上城牆,迎著朔風朗聲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我沈眾在此歃血為誓,今歲必將收復河東,重挫北狄,還河東的百姓一個安寧!」
他身後的將官也紛紛以指尖血抹向城牆立誓。下方轟鳴的車聲沒有蓋住他們激昂堅毅的聲音,反而作了助威的擂響。
徐復禎看得心潮澎湃,又不敢拿刀劃自己的指尖,只好轉頭往外望去——遠處天地一色,中間是連綿不絕的雁門山脈,在滿目的蒼茫中劃出一道巍峨壯闊的屏障。
而官道上則蜿蜒著一條黑龍,源源不斷地將保衛這座江山的補給輸送進城。這些兵衛、這些車馬、這些物資,凝著她過去一個月不眠不休的努力,又即將化為驅逐北狄的燃料。
她方才那番話,本來是為了拉攏沈眾說的,講得又大又空。可是配上眼前這副天山沆碭的風光,她的話也好像落到了實處去。
江山社稷,蒼生萬民。沉甸甸的八個字,她從來沒想過自己能擔起來。
徐復禎想起三年前的自己,弄一百石糧食都費勁,還要去看一個小小知州的臉色。如今,就是十萬人馬的補給,她一個人也能周旋過來。
她覺得自己是多麼了不起!
她所做的一切,原本都只是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可是如今抬手之間,又有多少人的命運因她而改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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