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過去,他竟已是太爺爺了。
老爺子睜眼看了會兒,有些疲了。合了合眼睛。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
那年他南下參戰,在雲市認識了一位小護士。小護士才十七八歲,從師範畢業後又上了半年醫專,棄文從醫,是個半路出家的「半吊子」。但她做事勤快麻利,又好學,兜里總揣著一打卷了邊的紙,一支半截的鉛筆。
她的筆記本是硬紙殼和東拼西湊起來的草煙紙。在那個年代,紙還是很珍貴的物資。
大家都笑她這個回回給人扎針都得扎四五回才能扎准血管的醫生是個「二百二大夫」,一瞧是她來打針了,都連忙避退三舍。
就這麼一個不著調的「二百二大夫」,救過他的命。
前線炮火不長眼,寧策勛被一枚彈片擊中左腹,貫穿傷,鐵片幾乎將他攔腰斬斷。
那一批醫生幾乎都是剛畢業沒多久的小孩,誰也不敢給他動這麼大的手術,沒那麼大能耐,也不敢擔這個責。
那小姑娘頂著炮火擠進戰壕,說:「你們怕,都不敢,那我來。他要是死了,我吃槍子兒!」
寧策勛已經到了休克的邊緣,聽見這話,竟又清醒了幾分。
臨時搭建起來的手術場地,只有幾塊布做頂。
外邊就是轟炸聲,她掰開安瓿瓶,給他注射麻藥。白色棉麻口罩擋著她大半張臉。
寧策勛看見她手還在抖,想起她「二百二醫生」的名號,他不禁愴然,心想自己大抵是要交代在這天了,索性安慰她道:「別怕,我命大,不能讓你吃槍子。」
她和他對視一眼,奇異地冷靜了下來,輕輕吁一口氣,將麻藥扎進了他血管里。
這回「二百二醫生」沒有掉鏈子了。
意識昏迷過去前,寧策勛都已經做好再也醒不過來的準備了,可他再睜開眼,竟好好地躺在了醫院裡。
臨時手術成功了,為避免感染,他轉到了軍區醫院。
後來他再回前線。那「二百二醫生」終於擺脫了「二百二」的名號,士兵都感念她的恩情,親切地叫起了她「弘醫生」。
「弘」這個姓氏很罕見,他記得很深。
初見時,她是年少芳華的少女,再見時,她已是為人妻、為人母。
她丈夫被害身亡,當地惡勢力沆瀣一氣,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十來歲的女兒來京市上訪。
寧策勛偶爾得知了她的事跡,記起了她,「弘」這個姓,很罕見的。
他仍記得再相見那天,他換上了一身筆挺的正裝和皮鞋,在窄舊的筒子樓里,見到了衣著質樸的婦人。
她曾經在戰場上剪得短短的,有些發黃的軟發如今長得能盤起,穿著簡單的針織衫和長褲。家裡收拾得整潔、乾淨,兩個女兒也照顧得娉娉婷婷。只是她憔悴了,兩鬢斑白,眼尾生出幾道細紋,幾乎比同齡人還要老上幾歲。
兩個女兒都長得不像她,或許是像她丈夫,膽子也有些怯怯的,一見到陌生人,嚇得直往她身後躲。
她客氣而拘謹地向他笑,為他拉開椅子,道:「寧首長……」
他抬手,打斷她的話,說:「和以前一樣,叫我寧大哥就好。」
「這怎麼好……」瞧見他不容置喙的臉色,她才喃喃改口叫他,「寧大哥。」
稱呼換過來了,口吻卻再也回不去了。
她救過他一命,他自然要還恩。
在他有心幫襯下,她丈夫的事很快落實了結果。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在南島,還有豎敵,自是不容易的。他給她兩個女兒辦了學籍,想讓她們留在了京市生活。但沒多久,他接到了她的傳信,她仍是要回南島,要給丈夫處理後事。
兜兜轉轉又許多年,她大女兒考上了京市大學,成績非常好,也感念他的恩情,給他寫過一封長長的感謝信寄上門,一筆一划,字跡娟秀工整。
寧策勛仍記得信的最後一句是:您是我的榜樣,我會像您一樣,發憤圖強,報效祖國。
好姑娘,有志氣。
也正因為這封信,成就了一段姻緣。
寧啟明在他書房看完了信,拿著信找到他,鄭重其事說:父親,這個姑娘是誰,我要認識認識她。
弘媛媛不像她母親性子直,她是個文靜內斂的姑娘。而她母親年輕時天不怕地不怕,若是給她把槍桿子,她也敢爬上戰壕對著敵人開槍。
南部戰爭結束後,他聽從調令回京。
那個瘦瘦小小的,頭髮短短的,膽大包天的小護士對著他嚎啕大哭一場,擤完鼻涕和他說,寧大哥,我打算好了要繼續讀書,去上涇市醫學院,我們就此別過。<="<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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