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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國欽沉默了一會兒,又抽了一口煙:“那時候我在外地讀書,才僥倖逃過一劫,等我趕回家才打聽到,縣令的狗腿為拍馬屁,在街上強擄了我妹妹去,妹妹不堪屈辱,當晚就上吊了,他們怕我父親糾纏不休,派人故意放的火。”

他看了看何玉銘沒什麼反應的臉,繼續說:“那時候我特別天真,還想上省城去告狀。結果當然沒告成,官官相護,縣裡早就得了消息,我差點半路被截殺,逃進山里又被山賊擄了去。一開始也是萬念俱灰,後來慢慢也就想明白了,什麼善有善報、邪不壓正,全是狗屁,都是寫戲文的窮書生臆想出來安慰自己的東西。這世道就是誰槍桿子硬、誰有權勢誰說話,本就是個惡人當道,好人難活的世界,再怎麼哭天搶地罵世道不公也沒用,世道就這樣,誰也沒辦法。”

“可世道好不好人都得活。山寨裡頭沒有讀書人,我就給他們當軍師,出主意,慢慢地培養自己的心腹,後來大當家的死了,我趁機彈壓了其他幾個當家,當上了山賊頭子。再後來也不用說了,你都知道。爸爸希望你們都能有出息,不是說為了什麼錦衣玉食、榮華富貴,最重要的是,一個男人立足於世間,若沒本事沒地位,三教九流都可以隨便欺負你,要是連自己家裡人都保護不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我們何家的男兒,不欺負別人,但也不能受了別人的欺負。”

“家裡不是有大哥了嗎?”何玉銘垂頭看著杯子裡沉浮的茶葉。

“嘯銘倒是個好孩子,也不知現在怎麼樣了。”想起被調往抗日前線的長子,何國欽有些憂慮地嘆了口氣,“他小的時候,正是爸爸最需要武力的階段,沒能讓他安心讀書,這點總歸是個遺憾。好在他也出息了,成了個出色的軍人。可一個純粹的軍人,只能是別人手上的武器。他就像是我手上最強最利的武器,而你——”何國欽鄭重地看著何玉銘,“才真正像是我的兒子。”

何玉銘笑笑,又喝了口茶。何國欽也拿不準他到底是什麼心思,一般年輕人若聽到自己的父親這樣的肯定和鼓勵,總免不了要熱血沸騰一把,但他這個兒子卻表現得過於老成持重,或者說,無動於衷。

好在何玉銘最終還是說:“我明白了,那就辭職吧。”

何國欽滿意地點點頭:“之前有個軍統局姓陳的人來找過你,說是你們在東北的時候有過合作,估計是對你有點想法。現在這局勢,敵強我弱的,做情報工作倒是個不錯的路子。你不妨先去見見,至於成或不成先不忙著做決定。反正軍校的工作至少還要幾個月交接,趁此機會你也好好考慮一下究竟想做什麼。”

何玉銘端起茶杯,從眼鏡後面透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淺笑,“好,我去會會他。”

綁架

在我的印象里,陳澈一直是一個謹慎的人,我認為他不敢對我做什麼,但顯然我錯了。

人類是一種會快速學習成長的生物,“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何況已經十年。十年前他權輕勢微,謹慎是他自我保護的工具,而現在的他早已成了個什麼事都做的出來的亡命之徒。

綁架者靠近我的時候,我突發奇想地做了一個決定。

偶爾失手一下說不定會比較有趣,我倒想看看他到底會怎麼對付我。

——摘自“監護者”的觀察筆記

陳澈在一家高檔酒店的包廂里等何玉銘,身邊跟著他的心腹蝰蛇。

作為一個地下工作者,陳澈一向的習慣是把時間安排的很好,但這一次,離約見時間提前一個多小時他就坐在這裡了,並且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連姿勢都沒有變過。蝰蛇看著這種異常的行為,什麼也沒有說,沉默的像是房間裡擺設的家具。

幾個月前,陳澈帶著他的交通站成員撤離了東北,他們已經上了日本人的黑名單,只能調到後方工作。

精心安排了數年的“黎明計劃”給敵人造成了重創,陳澈成功地反敗為勝,帶著功勳退回後方。懷著某種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上下活動了一下,把自己調到了安平。

由於已經沒有了隱藏行跡的必要,陳澈也就不再是那個低調的裁縫,現在的他出行時西裝革履前呼後擁,外形也足以讓人過目不忘。暴露後的時日裡接連的暗殺和戰鬥使他的眉角留下了一道傷疤,未好全的傷疤還透著粉紅色,這讓他面部表情看起來更加陰鷙。

“何先生,這邊請。”隔著門傳來的侍者的聲音讓陳澈的肌肉不自然地緊了緊,仿佛要開門進來的是一顆炸彈。

門打開的時候他又控制著自己放鬆下來,對手越是難纏,他就越是要冷靜,這是干他們這一行必須具備的素質。

“何先生,又見面了。”坐在窗子旁的陳澈沒起身,只是牽起一邊的嘴角笑了笑,背光的環境讓他的笑容看起來有種莫名的意味。

“陳先生,別來無恙。”何玉銘逕自在陳澈對面坐下來,桌子上象徵性地擺了西洋甜點和紅茶,他就象徵性地喝了一口。

“自作主張幫你點的,希望符合你的口味。”陳澈說。

“看來你已經把我的喜好調查的很清楚了,有勞費心。”

“客套話到此為止吧。”陳澈不想跟他饒舌,“說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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