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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你母親慢悠悠從鎮小學走出來。路過小賣部,她停了下來,買了兩個雪糕。
冰櫃裡最貴的。
你一口咬下去,牙齒先是破開香郁甜膩的巧克力脆皮,而後陷入冰冰涼涼的冰淇淋內芯,這還沒完,咬到最後又是一層包裹著榛子堅果的巧克力……你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雪糕。
你仰起頭,母親一手拿著雪糕,另一隻手伸開,粗糙的手掌接住了被風卷下來的嬌嫩桂花。
一切緩下來了,像電影裡的慢鏡頭。
母親低頭輕輕聞了聞手心裡的花,眉毛、眼睛、唇角,甚至連頭髮絲都舒展開來,午後的光穿過枝蔓落在她的肩頭,微風襲來,光影明亮且晃動,她閉上了眼,滿臉的溫意柔情……這是你從未見過的母親的樣子。
你看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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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每一天都不再難挨。心底的希冀一點點存起來,你的燧石刀也被打入冷宮,被塞到衣櫃深處。
你母親店裡的生意也慢慢有了起色。謠言謗語再多再厲害,也厲害不過你母親別處沒有的手藝,真材實料的誠意,起早貪黑的勤懇。
沒幾天,有人說你母親熬肉的湯里放了大煙殼。剛有好轉的客流一下子又斷了。
又過了幾天,工商局的人上門突擊檢查。查了半天,也沒查到違禁物品,你母親反手一個舉報,領著人直接跑去大集上那幾家最近冒出來的羊肉粉攤位……不檢查不知道,還真有人用大煙殼「增香添味」,用來熬製大骨湯,其中就包括那個霸占了你母親攤位的女人。
所有人都看見了。想裝作沒看見也不成。你母親清白極了,她的生意就此徹底好轉。
哪怕她的店鋪需要多走一兩百米,也有人願意繞這個路。
她頭頂的牌匾穩穩噹噹,河蚌殼鑲嵌的名字熠熠生輝。
你父親酸得像個醋罈子,也只能罵兩句。畢竟誰都不能跟每天嘩啦啦響的現金流水過不去,那可是真實誠懇的錢,可以解決大部分問題,當然也能滿足他的酒癮、菸癮,以及在外裝大方裝有本事的「我是成功男人」的癮。
你母親沉浸在終於站起來的痛快中,寧肯用錢打發他,也不願意被他影響心情,耽誤時間。
有時候你蹲在大盆前洗成堆的碗,抬眼瞄見父親從錢匣子裡「摸錢」……他被你母親逮住時依然滿嘴狡辯,一跳三尺高,但你敏銳地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母親說話時腔調高了許多,腰板也挺起了不少。
你父親肯定也感知到了,只能變本加厲地說母親不過是個賣粉的,不過掙點體力錢,不過是瞎貓碰到死耗子有那麼一點點小運氣……她再牛,也牛不過他的職稱、他的獎盃、他對國家找礦事業的貢獻。
有一天,你父親再次醉醺醺地半夜回來,把你和你母親從被窩裡拎出來,興高采烈地宣布一件事。
老陀死了。
老陀死在監獄裡。就在公審大會前。
「就差一天就能看到這個老流氓被揪到所有人面前,讓大家都聽聽他那些丟死先人的『好事』,把**犯三個字刻他臉上,結果,他真是好命啊,竟然就這麼死了。」
「老流氓肯定是畏罪自殺,知道丟不起這個人,媽的,死得太湊巧了。死在公審大會後也行啊。」
「你們兩個是什麼表情?是要哭嗎??王慶芬,你是有男人的人,你要為別的男人哭?你敢給我哭個試試!」
「還有你,李重,你齜牙咧嘴的是要幹嘛?上次被你咬了一口現在還在疼著,你敢再咬下試試?!」
「你,你們,想幹嘛?造反啊?你們站那別動!別動!沒聽到嗎?」
……
巴掌呼過來,被你母親緊緊攥住。
大腿踹過來,被你死死抱住。
手腕掙脫,巴掌再呼過來,你母親被狠狠打歪了臉。
你嗷嗚一聲轉身衝到衣櫃扒出了燧石刀,握著刀再次沖回堂屋,你看見母親的手上舉著那把你心心念的羊腿刀,而父親嚇癱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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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陀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是光,炙熱的光,毫無保留的光,生生劈開漫天烏雲,短暫投射在了你和你母親身上。
他狂妄自大又真誠可愛,倔強隨性又極有原則。他明明窮得叮噹響,卻又豪氣大方,最後豪氣地連自己的命都丟在了陰暗的監獄。
沒人願意為他收屍,包括他年邁的老母親。
明明警察並沒有判他有罪,可**犯這三個字依然刻在了他的身上。沒人為他正名,沒人為他辯解。
你母親找警察要說法,要骨灰,警察問她是否是老陀的直系親屬,她搖了搖頭,對方自然不肯告訴她任
何消息。
她又去找老陀的老母親。老太太連提都不願意提,還罵著說生個兒子不如養條狗,她的前兒媳好歹前兩天還回來一趟給她送了一大筆巨款,足足兩千塊錢……
他的骨灰就這樣被冰冷的規章制度處理了,無人收殮,無人供奉,無人祭奠。
那樣高高壯壯的人,就這麼眨眼間消失了,死了還背著罵名。<="<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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