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母親的臉漲得又紅又青,她一把扯住你,把你像陀螺一樣甩進小倉庫里。
她劈頭蓋臉把
你一頓罵,怪你給她丟臉,怪你影響生意,怪你突如其來的月經……你沉默著,任憑那股粘稠的血液往外涌,小腹處升騰的痛感越來越強。
母親哐的一聲把門鎖上,過了好久她才從外頭回來,也是黑色塑膠袋,裡頭裝著衛生巾。
你蒼白著臉,吸了口氣問:「你是不是絕經了?!」
母親一愣,一臉煩躁地擺擺手,「愛來不來。誰還會稀罕它?這玩意就是個禍害。」
方才還板結在你心中的鬱卒,一下子鬆動了。
母親才剛剛四十歲,就已經喪失了這個令人討厭卻又代表女性生命力的玩意,潛伏在體內的激素在不知不覺中,退縮乃至消失。
你開始了,但她卻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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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倉庫偷溜出來,迎面看到了本想憨笑卻又笑不出來的宋景富,喪眉耷眼的樣子更像一條委屈的大狗。
他的手裡提著一個黑色塑膠袋。
你皺起眉頭。
他不僅跟蹤你,看到了你又一個不堪畫面,還記得你來月經的日子。
「你是不是有病?」
你忍著痛,扭頭就走。
他小碎步跟著,小聲咕噥道:「我沒病。」
你突然停下來,轉過身,咬著牙說:「你要是很閒的話,就去死啊。」
宋景富大驚,瘋狂搖著頭,「不不不,我有空的時候可以去鐳射廳打遊戲,去高坪河釣魚,去逛大集……」
你瞪著她,圓溜溜冰冰涼的黑眼珠里是他笨傻的倒影。
他被你的氣勢嚇得往後一退,弱弱說:「死很痛的,我不想死。」
此刻正在你體內瘋狂攪動的疼意順著四肢百骸激盪,胸口悶得發緊,身後滲出一層虛汗。
「李重,你臉怎麼這麼白?」
「李重,這麼冷的天,你怎麼出汗了?」
「李重……」
「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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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了個夢。夢裡有人笨拙地背著你,邊跑邊嫌棄你怎麼這麼瘦。
你習慣性張嘴回罵,卻看見一張暖如春風的笑臉,她的目光那麼柔和,你被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被全方位地包裹著……
你像個寶寶一樣,在夢裡發出一聲囈語:「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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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都疼得喊媽媽了!」一道柔聲在耳邊響起,「沒事沒事。止疼藥馬上就起效了。」
你緩緩睜開眼,迎面一個柔軟的手伸過來,撫摸在你的額頭,「嗯。不燒了。」
「你是我家大福的同學吧。」女醫生自顧自地說話,聲音脆脆的像百靈鳥,「一會再去做個B超看下情況,每個月都疼成這樣可太受罪了,要早點吃藥治療。」
宋景富的大狗臉湊過來,你本想罵他多管閒事,可他額頭明晃晃的汗啪嗒一下滴了下來,你愣了愣,把涌在喉嚨里的話退回了肚子。
「這是我小姨。人美醫術高。有她在,什麼病都能治好。」
「放心。錢我先付了,你後面還我就行。」
「還有,我跟我小姨說了,你媽回老家了,趕不過來。」
說到最後一句,大狗眨了眨眼睛,露出一抹「看我多機敏」的神色。
第一句免除你對病情的憂慮,第二句緩解你囊中羞澀的尷尬,第三句掩蓋你不僅沒有母親關心,還會因為給她帶來麻煩而被大罵一通的困窘。
「我家裡人叫我大福,你有沒有小名?」
「大重?重重?小重?」
「好奇怪。你爸媽為什麼給你一個女孩子起這麼硬邦邦的名字啊?」
「……」
好在漂亮小姨及時把話多大狗牽走,你才得以安寧片刻。
一番檢查後,你被確診為子宮內膜異位症。一種不會立馬致人於死地,卻非常折磨人的病,多發於成年女性,少部分剛來月經的女孩也會得這種病。
你更特殊。你的生殖道不同尋常,從醫學角度被稱為異形,這種異形會引起經血倒流,誘發難以忍受的痛感。
你很想笑。
你知道你是個異類,原以為這是一種蘊含自我評價、自我諷刺的調笑,誰知,你的身體早在你出生時就和別人不同。
你還真他媽是個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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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小姨心疼地拉著你的手,囑託你一定堅持服藥。
「下次你來複查,讓你媽媽帶你一起過來。」
你抽回手,又冷又輕地說:「把我子宮切除不就好了?」
漂亮小姨一愣,「你不想做母親嗎?」
她許是覺得你疼怕了,才說出這種傻話,於是放軟聲音道:「我們生為女人,身體的所有構造都有它存在的意義,不能輕易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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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輕易放棄?
13年前,母親用血肉生出了你,卻立馬「放棄」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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