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陸宗停澀聲道。
許慎閉上眼睛緩慢呼吸,顫抖的一句話在寒夜裡隨風潰散:「早知道我就不把我最看重的那幾個小伙子帶過來了......海角沒有公墓,我知道我不能帶他們回去,可我想,我至少應該知道他們最後留在哪裡,這樣才知道以後該去什麼地方看他們。」
「你去哪裡他們就在哪裡,」陸宗停看著漆黑無邊的夜空,緩緩道,「許慎,實在難受的時候你就想,他們其實就在你身邊任何地方,只是你看不見而已。」
許慎苦笑兩聲,雖沒有感到輕鬆多少,但至少不會沉鬱得透不過氣來:「老陸,你也會有走不出來的時候吧?不然怎麼總是對你老婆那麼凶。」
往常陸宗停聽到這樣的話多半跳腳急眼,但此時此刻他只是看了看陳泊秋,就別過臉繼續看著黑壓壓的天空,淡聲道:「是吧。但我走不出來,不是因為再也見不著我哥,而是我從沒在陳泊秋身上看到過任何一絲像你一樣的情緒。」
許慎嘆了口氣:「可他不是我,為什麼要像我一樣,你想過嗎?」
陸宗停微微蹙眉:「任何人都不應該對這種事情無動於衷。」
「或許,有沒有可能,」許慎試探地道,「他只是不會表達?我一直都覺得,他真的很像一個古舊的機器人,沒有自己的情緒和想法,只會執行一些簡單的指令......你記不記得,被你扔掉的那盒糖?」
許慎並不介意在這種時候給陸宗停做些開導,他自己也能減少那些讓他頭痛欲裂胸腔窒悶的胡思亂想,能夠稍稍喘口氣。
「記得。」陸宗停回答得不太情願。
「你可能沒有認真看過,也沒吃過,我覺得那像是他自己做的。」許慎說。
許慎覺得,如果是別人送了一盒糖給陸上校,他會覺得略顯寒酸,甚至有些許的好笑,可那個人是陳泊秋,他是雙手捧著那個小盒子交給他的。他衣衫單薄,鞋履破舊,身上背著的藥箱肩帶都脫了線褪了色,孑然一身孤寂悲涼的模樣像極了一個被徹底放逐的流浪者,沒有來處也沒有歸途,但是卻能從懷裡捧出來一個乾乾淨淨、精緻漂亮的小盒子,裡面裝滿了歪歪扭扭大小不一,卻都清潤可口的奶油綠色薄荷夾心糖。
他說,上校心情不好或者身體不舒服的時候,吃顆糖就會好很多。許慎還不太相信一顆糖會有這麼大的魔力,只是也不好質疑他什麼。後來大概想明白,無論糖果是不是真的有用,都已經不太重要,這或許是他能給出來的最好、最乾淨的東西了。
連那雙捧著糖果盒子的手都是處處斑駁傷痕累累,他還能有什麼別的東西拿出來?
或許是最後的一盒糖了,交給他之後,他便又轉過身,病骨支離一瘸一拐地去流浪。
「糖果真挺好吃的,至少我從來沒吃過那種口味的。」許慎說。
陸宗停始終看著夜空,神情沒有波動,緊握成拳的手卻在輕微的抽搐中鬆開,掌心留下一排紅白烙印:「你想得太多,他沒你說的這些複雜感情,不過是像執行指令一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去做,就算知道我把它們扔了,他也不會為此感到難過,只會像塊木頭一樣面無表情地看,比任何旁觀者都要冷漠高傲。」
林止聿在的時候,陳泊秋幾乎每天都會給他準備小禮物,可能是一朵他種的小花,一本他在路邊書攤頂著毒辣陽光彎著腰認真翻看挑選出來的書,一件他自己縫製的毛衣背心,一盒類似許慎說的那種奶油綠色的薄荷夾心糖。
後來陳泊秋也曾經在陸宗停書房的辦公桌上放一瓶插好的鮮花,顏色、品種、香味都是精心搭配,花香沁人又賞心悅目,但陸宗停將它們一一從瓶中抽出,扔進了桌邊的垃圾桶,陳泊秋進來收走空瓶子的時候,始終低垂著眼睫,指尖蒼白失血,被花瓶的底色襯得透明脆弱。
天冷的時候,陳泊秋抱著薪柴來陸宗停的起居室添篝火,不知為何怎麼也生不起來,陸宗停用打火機點了一本他送給他的書扔了進去,火苗頓時竄起,暖黃的顏色,卻映不進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毛衣背心,陸宗停也沒有再穿過,常年閒置在衣櫃裡,不知不覺泛黃褪色。他嫌礙路,從柜子里薅出來,扔在沙發上。陳泊秋看到了就收拾,問他是覺得小了還是舊了,他說是髒了——可那些毛衣其實洗得很乾淨。
陸宗停很有自知之明,他從不覺得這代表陳泊秋珍視自己,這對陳泊秋來說只是跟吃飯喝水一樣尋常普通的習慣,再換千百個人來替代他陸宗停,他也照樣這麼做。對方欣喜收下他不會因此開心,對方厭倦丟棄他也不會感到難過,這只不過是他的習慣而已。所以後來陸宗停也懶得像個小丑一樣胡鬧,他要做什麼就隨他,他不搭理便是。
「你不覺得,這樣也挺浪漫的?」許慎笑了笑,「他好像什麼也不懂,但是一直都挺疼你的。」
陸宗停淡淡嗤笑:「那這種浪漫送給你吧。」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