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宗停聽到「小越」這樣親昵的稱呼,沒反應過來是誰,只有醋意咕嚕咕嚕往外冒,但不敢讓負面情緒上臉,不著痕跡地咬了咬牙,笑著道:「泊秋,那是誰?」
陸宗停顯然克製得很好,沒有嚇到一直在對他察言觀色的陳泊秋。
「邢越,」陳泊秋想了想,解釋道,「想問他……疫苗。」
「這樣子,」陸宗停松看陳泊秋又要把邢越的名字往上寫,連忙道,「這個就不用寫了,我讓他過來就是了。」
「嗯,好。」陳泊秋順從地點了點頭。
說到疫苗之後,陳泊秋的狀態似乎就沒有那麼緊張,陸宗停就試探地問他:「泊秋怎麼還想著疫苗?先好好休息一陣子,好不好?」
陳泊秋沒有回答,呼吸卻又開始變得急促,手指無意識地將紙張攥得褶皺不堪。
陸宗停不知道自己又說錯了什麼,不敢再問,匆忙轉移話題:「那,你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他簽好手裡這張,他又把陳泊秋那裡剩下的空白紙張都拿了過來,一張一張往上簽名,然後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回他手裡,輕聲道:「我都簽上,泊秋想要什麼,再往上寫就好了。」
陳泊秋蒼白髮灰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著,茫然地看著白紙上陸宗停的名字。
陸宗停握著陳泊秋的手指,讓他能夠穩穩接著那一沓紙張。他的手冰冷又堅硬,被他握住的時候會有細微的顫慄。
陳泊秋慢慢抬起頭,渾濁灰暗的眼睛裡模糊地映著陸宗停的影子,眼眶是乾燥的,在他蒼白的臉上卻泛著一層薄紅色。
他嘴唇輕微蠕動著,喊他「宗停」。
「宗停是……很開心吧。」
如果不開心的話,不會突然給他簽這麼多單子,他可能一輩子都用不完。
陳泊秋聲音發抖,更準確一點說,是有些哽咽——這是陸宗停在看了不知道多少段脖環影像之後學會判斷的。
這讓陸宗停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情緒又開始風輕雲涌,他很想很想馬上就抱住他哭一場,但他只能竭力深呼吸忍耐著,擠出笑容沖他點頭。
陳泊秋也點點頭,眼底瀰漫出霧氣,看著溫柔極了:「開心、就好。」
「我想……看你、開心。」
陸宗停心臟一顫,再也維持不住自己的笑容。
—
他在脖環的影像裡面看到過這樣一段,大概是在陳泊秋流放歸來以後不久,自己第一次打了勝仗歸港的時候。
那天港口有許多民眾過來迎接,陳泊秋就擠在那些擁擠的人堆里,破敗的心肺讓他呼吸困難,他的喘息聲里都帶著血腥氣。
他的眼鏡在人群的推搡中被擠掉了,所以當人群已經找准行動隊的方向,歡呼著上前迎接的時候,他因為眼睛看不清楚,仍舊找不著北,被動地被人群推擠著,咳嗽聲很低,卻愈發的窒悶痛苦。
他終於站立不住,脫力地跪倒在地,有人認出了他。
「這不是陳泊秋嗎?」
「他怎麼敢來這裡的?真不怕陸上校給他一槍。」
「逃兵也敢來迎接功臣,真是笑話。」
一開始別人只是在他身邊議論紛紛,後來逐漸有人對他動手動腳,一邊挑釁地踢他的肩膀胸口,一邊裝模作樣地問他:「陳博士,你來這裡做什麼啊?嗯?」
他疼得開始嘔血,因為戴著口罩,血大約是沿著口罩的邊緣往脖頸處流,畫面開始染上血色,地面上卻還是乾乾淨淨的。
他不知是疼糊塗了還是怎麼,喃喃地回答:「我想看看他。」
「他今天很開心,所以我想……看看他。」
「你還想在這種時候見上校啊?行,大夥給你讓個道?」
「不……我不是要見他。」他有些驚慌地搖著頭,眼前的人群卻還是在漸漸散開,畫面里出現了身穿軍裝的行動隊。
整個畫面都開始劇烈顫抖,陳泊秋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蹌著後退了幾步,在一陣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終於勉強站穩,往相反的方向跑開,一直到了沒有人的角落,他才力竭地摔下去。
或許他是昏過去了,畫面除了隨著他艱難的呼吸和斷斷續續的喘咳而晃動,很久都沒有變化了,卻口中還在無意識一般重複著「我不是要見他」。
陸宗停是記得這一天的,因為他後來見過陳泊秋,也知道他擠在了迎接隊伍里,但不知道他被人這樣欺負。
他們是在家門口撞見的,陳泊秋拿著鑰匙,半天都打不開門——陸宗停沒有給他配置智能門禁系統的權限,只給了他一把有些生鏽的鑰匙。
他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過頭看見他,就收回了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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