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無表情地接起電話。

「容容，這會兒不忙吧？」母親的聲音從手機揚聲器里傳來，有種失真的僵硬感。

簡容看了眼表，現在是周五下午三點半，還遠遠不到正常情況下班的時間。既然她問出這句話，就知道這個時間自己應該還在上班，但為什麼又要給他打這個電話呢？

「你說。」

「我剛聽外婆說，你找了個男朋友，是真的嗎？」母親開門見山。

「嗯。」

「我是說過我不會過多干涉你的感情生活，但是我認為你的另一半應該不該是個男性。」母親道，「你不知道你外婆剛打電話找我的時候急成什麼樣，老人年紀大了，讓他們少操點心吧。」

「他們給我張羅相親的時候你怎麼不說這句話？再說了，我不認為我的另一半是男性有什麼問題，同性已經可以合法結婚了。」簡容尚且算得上平靜地試圖和母親溝通。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母親道，「國家的規定我管不著，反正在我們家，你不能和同性在一起。」

「為什麼？」

「為什麼？你以為男的有幾個是好東西？都是過河拆橋。剛開始甜言蜜語說得跟真的一樣，把你騙到手了就開始顯露本性了。我的教訓還不夠你受的嗎？非得去吃這個苦。」

父親確實是個見異思遷的渣男，但簡容認為個體不能代表群體。

「不是所有人都和那個人一樣。他不會這樣的。」簡容道。

「你這是被感情沖昏了頭腦，沒事，你就接著談吧，等你吃到教訓就知道了，估計都用不了幾個月就分手了。」母親聽到他戀愛腦般的話，放棄與他爭辯，「反正男的沒一個是好東西。」

「我不也是男的嗎？」

簡容本意是想說，既然我倆都不是好東西，談個戀愛又怎麼了呢。

但是母親接下去的話讓他心底一片拔涼。

「是啊，你也是男的。你比他們好一點，但也只有我說了你才知道要報答我。」母親道，「你這個月工資發了吧？還沒轉錢給我啊。」

簡容沉默。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無力地閉了閉眼。

他感到一種荒謬的漂浮感。

母親到底把他當成什麼？

簡容忽然感覺一陣強烈的眩暈感，甚至隱約還有種反胃感。他張了張嘴，道：「我辭職了。等我找到工作再說吧。」

母親那邊安靜了一兩秒，隨後是一陣尖利的質問：「什麼？你瘋了？」

「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你那工作已經夠好了！你根本找不到比那還好的工作！你難道還想回家讓我養你嗎？你為什麼不能懂事點？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想要幹什麼。我只想開心點地生活。

「你放心，找不到工作我會送外賣搖奶茶進電子廠，不會要你的錢的。」簡容深吸一口氣，努力控制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

「好，好，你最好是。」簡容能聽見母親在電話那頭劇烈地喘著氣，似乎是氣得不輕。

「是不是你那男朋友教壞你的？是他讓你辭職的嗎？不然你好端端地幹著，為什麼偏偏在這個時候辭職？怎麼，他說要養你了？」

簡容聽了這話，只覺得氣血上涌，「跟他有什麼關係？你不要扯到其他人身上！」

「那你說你是因為什麼！你為什麼突然不聽我的話了！」母親也有點歇斯底里起來。

「你當時把我從老家接出來的時候到底想的是什麼？」簡容問她，「我只是想過自己想過的生活，我說了多少遍多少遍我在那裡過得很不開心你都聽不到嗎！是不是我終於身體吃不消了得病了你才會滿意啊！」

話說到最後，簡容已經掩飾不住聲音里的哭腔，他顫抖著手掛了電話，給母親打了大幾千塊，又然後開啟免打擾。

你不是要錢嗎，給你啊，別管我了！

他低著頭，伸手緊緊攥住衣領，不斷地大口喘息著，眼淚從眼眶裡滾落，在沙地里砸出幾個深色的水坑。

察覺到好像附近有腳步聲傳來，簡容彎下腰把腦袋埋進胳膊里，等待他們慢慢離開。

是一對爺孫。小朋友還在話都說不太利索地階段，咿咿呀呀中夾雜著幾個詞。爺爺一邊哄著他一邊慢慢走向另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