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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朔無言地看了他一眼,「這就是你說的做朋友?」

「可以嗎?」

柏晚章很堅持,沒有理會程朔話里的尖刻。

「你回來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吧,」程朔說,「我自己會吹。」

他還不確定傅紜星今晚會不會再回來,也不想多生事端。和柏晚章之間的相處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個清晰的度,時而越界一步,時而又裝作若無其事,說著這些曖昧話,好像刻意地期望他多想。

程朔真搞不懂他到底想幹什麼。

試圖關上的門被柏晚章阻攔,程朔一下子收了力,怕夾到他手。潛意識裡,對方依然是少年時那個體弱多病、需要被照顧的角色。

也就是那麼幾秒的猶豫,柏晚章進到屋內,合上了身後的門。

「我只是想和你說一會兒話,」柏晚章很快服軟,就好像剛才徒手攔門的人不是他,「不會打擾你很久,我馬上就走。」

頂著這張臉,說著這樣的話,程朔很難確定對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看起來有多麼讓人心猿意馬。

他移開目光。

「……十分鐘。」

不能再多了。

吹風機的聲音在臥室里很吵。

再三拒絕,程朔還是沒能拗過柏晚章,他疲於為了這件小事爭吵,坐在床上由對方擺弄著濕發。

這點沒變,在不斷變換的面具下,柏晚章一直都是一個固執己見的人,大到生死,小到一句話。

「以前每次都是你幫我吹,」柏晚章的聲音蓋在吹風機巨大的噪音下,需要貼的很近,才能夠聽見,「我也想幫你做一次。」

對方溫柔的動作讓程朔很舒服,就這樣睡過去似乎也順理成章。他慢了一拍,問道:「有嗎?」

「你不記得了?」柏晚章一閃而過失落,程朔捕捉到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他當然記得。

只是在誤以為對方離世的這十年裡,他不容許自己回憶那段過去,每次想起,都會強迫中斷。於是到現在,一切都成了碎片式的東西。

──他偷走了他爸的摩托車,他和在柏晚章約定好的那一天、那個地點接上他,他們帶著身上全部的錢,沒有想過要去哪裡,未來在哪裡,他們只想逃離。

然後他們一路向東,兩個高中生,其中一個隨時可能發病沒命,那一路上的故事幾乎都在程朔一次次的強行切斷中趨於被遺忘。

「我們擠在旅舍里,那個房間擺了上下八張床,被子和枕頭都油油的,有一股怪味。在我們對面是一個紋了身的紅髮女孩,你問她紋的是什麼,有沒有什麼含義,你說你以後也想去紋,」柏晚章把他帶入了自己的回憶,「熱水供應的時間很短,你讓我先去洗澡,在那天前,我們已經三天沒有洗澡了。怕我感冒,你借了別人的吹風機給我吹頭髮,輪到你的時候已經沒有熱水了,你洗了冷水澡,鑽進被窩的時候還把我凍醒了。後來好幾次都是這樣。」

程朔說:「你記得好清楚。」

「我全都記得,難道你一次沒有回想過嗎?」

「我……」程朔沒了聲音。

難道要告訴柏晚章──因為我以為你死了,因為你媽媽親口告訴我,手術失敗了,所以我一蹶不振,高考考得稀巴爛,去做了混混,成為你之前最討厭的人,順帶一不小心傷了人坐了牢,現在你風光海歸成了別人口裡的老師,而我背著案底以後幾乎沒再有什麼可能。

程朔怎麼能說得出口。

真相太殘酷了。他完全能夠理解柏晚章的母親一定恨透了他,帶走她唯一的寶貝兒子過了半年顛沛流離的生活。走時完好無損,再見面卻躺在icu里生死不明。

她恨他,欺騙他,這個道理多麼簡單?當時他怎麼就相信了她的話?也許真的是關心則亂。

如今她死了,帶著真相埋進土裡,他又要怎麼告訴柏晚章,其實是他母親害了他們分離。

真相對柏晚章太殘忍了。

他不忍心。

程朔苦笑了一聲,吹風機工作的聲音很大,柏晚章沒有聽見,他有點落寞地垂下眼睫,插在發縫中的手指不斷擦過程朔的後頸,耳朵,貪婪又小心地汲取對方身上的溫度。他看見,程朔耳朵上打孔的痕跡已經癒合了。

但再細微的傷口,也會留下疤。

「那時候覺得被人偷了錢,被欺騙,流浪街頭,都不是什麼事,只要和你在一起就好,」柏晚章低聲,「是我鑽牛角尖,我做了愚蠢的事。如果沒有你,我不會在這裡。」

程朔不想談論那段最糟糕的回憶,關於那個房間,浴缸里漫出來的水。在那件事之後他成天成夜混跡在夜場裡,和各式各樣的人睡,就是害怕自己一個人睡去,夢裡面紅色的水把他淹沒。

「幹了,」他提醒,「超過十分鐘了。」

柏晚章關掉了吹風機,臥室驟然安靜下來,但沒能持續很久,「你真的相信傅晟會退婚嗎?」

程朔頓了一會,問:「你想說什麼。」

「他的家庭不會允許他繼續任性的,沒有謝小姐,也會有別的王小姐李小姐,他們圈子裡最不缺的就是適婚男女,」柏晚章平靜地陳述,既沒有對任何人的貶低,也聽不出來別的情緒,「至於紜星,他年紀太小,還沒有到能夠為未來做決策的年齡,只要他哥哥,或是他父親一句話,他隨時可能被送出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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