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封川走上前,走到離他一拳之距的位置,垂首打量他,昏黃燭光,像是給人加了一層懷舊濾鏡,他心中微動,從旁拖了一張凳子過來坐下,因離得太近,屈起的膝蓋直接與晏璋撞在一起。
牧封川眨了眨眼,左手托頜,視線牢牢鎖住晏璋半邊臉:「你不想離開南洲?」
晏璋神情微變,瞳孔中的燭光閃爍愈發頻繁,他沒有轉頭回看,依舊盯著一點,動也不動。
沉默,既可以算默認,也可以表示拒絕。
不過,終究是將他的態度展示得極為明顯。
牧封川本應該憤怒或者失望的,明明身處絕境,最重要的隊友居然還扯後腿,可他這時心中卻只有好奇。
他維持單手撐腮的姿勢不變:「他覺得你會阻攔我,會破壞他的計劃,為什麼?或者說,你其實沒有放棄飛升執念,只是身處南洲,迫不得已,心裡還想在最後關頭,與我一決生死?」
幽深寂靜的夜晚,似乎很適合聊夜黑風高殺人越貨的話題,牧封川口中說著生死,桌上燭火晃動,兩人的影子拉扯成怪異形狀,更添詭異氛圍。
晏璋終於側過頭看牧封川。
他目光如炬,一寸寸在牧封川面上掃過,牧封川沒有絲毫躲閃,只眸中寫滿不解。
晏璋垂下眼瞼:「不,我確實放下了。」
他沒有回答前一個問題,牧封川眉心一跳,好似明白什麼,他不說話,無言的寂默再次展開。
不知過了多久,牧封川嘆了一口氣。
悠長的嘆息在室內迴蕩,疊加出數不清的複雜情緒。
晏璋睫毛顫動,投下的陰影使他眼眸一片漆黑,他垂首坐著,靜靜等待,好似一塊閉目塞聽的頑石,又宛如一名執迷不誤的犯人。
然而,他等來的,並非他預想中,疾風驟雨的斥罵審判。
牧封川道:「談一談吧,都說真話,不許任何期滿。」他的語氣分外認真,但並不沉重,甚至帶著一絲笑意,「原本是準備在離開前談一場的,既然有機會,提前一些也無妨。」
晏璋愕然抬首望去,正對上一雙含笑的眼,眸光瀲灩,引人自醉。
……
明亮的燭光漸漸黯淡,可對於屋內二人,並無影響,因此也沒人去將它撥亮。
說是談心,實際上一開始,沒有一個人發言。
牧封川作為發起人,覺得這般不行,打開了話題,繼續之前的疑問:「你不想離開,為什麼?」
他是當真好奇,人怎麼能從一個極端跳到另一個極端,先從想方設法求飛升,得長生不老,到留在南洲自尋死路,不願逃生,跨度太大,以致牧封川之前都覺得他是想多了,直到賈稻施的防備,加上晏璋的反應,才令他徹底肯定自己的猜想。
晏璋嘴唇翕動,眼眸躲閃,可對上牧封川的視線,不得不吐露實情:「你不想回無妄峰。」說完,他當即垂下眼帘。
「就是為這!」牧封川震驚,他雙眸瞪大,很想發現晏璋是在騙他,可無論是對方的反應,還是以他對晏璋了解,都使他不能自欺欺人,必須接受這個於他而言過於荒謬的理由。
他無法理解,嘴巴一張一合,像一條痴呆的金魚。
晏璋瞧他呆滯,搶過問題:「為何不願意回去?」他直直盯著牧封川,執著尋求一個答案。
牧封川猛的將嘴閉上,抿了抿,他壓低聲音,頗有些氣急敗壞:「怎麼回?什麼關係回?那一劍,那些說過的話,你能不在意,我卻不能當它們從未發生。」
「晏璋。」牧封川抬起手,蓋住自己眼,喉間吐出無力的嘆息,「你看,我已經習慣喊你的名字,而不是師尊,就算回到歸元宗,也回不去無妄峰,回不去過往師徒相處——」
「那就不要!」晏璋悍然打斷他的話,他停頓半息,決然道,「我也不想與你再做師徒!」
牧封川一顫,放下手,往日靈慧狡黠的雙目,此刻狀若痴呆。
「牧封川。」晏璋盯著那雙盈滿星光的桃花眼,喉結滾動,嗓音干啞,他重複喚著那三個字,「牧封川,我——」
說,還是不說?
說出口會有怎樣的後果?
劇烈的拉扯,叫晏璋前所未有猶豫起來,而上次他這般猶豫,是為謀奪飛升機緣,對象也同樣是眼前之人。
牧封川,他將這三個字含在舌尖,不斷重複,艱難擋住後面更為出格的話語,茶褐色瞳孔中映著自己的身影,叫他心神動搖,惡念的潮水即將擊垮意志的堤壩,理智岌岌可危。
他垂下頭,避開了視線。
就在這裡停下,不能繼續,晏璋心中響起冰冷的告誡,一旦揭開口子,他就再也控制不住,他會忍不住糾纏,會肆無忌憚的掠奪,那雙眼睛不會再用欣喜、期待、仰慕、信任的目光注視他,而是憎恨與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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