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祥憐愛帶著暖和笑意的，激動溫柔滿含淚光的，還有隔著鏡片看似冷漠實則呆住的。

「快請進吧。」周向陽在短暫愣了一下後，側身讓開位置。

小屋裡還是那麼狹窄，也還是只有四張小板凳，其中一張還是周向陽之前去商店拿回來的呢。

星星就坐在其中一張小板凳上，用小手托著白嫩嫩的臉頰，歪頭安靜地注視著三個人類在門口踟躕好一會才格外小心緊張地走進來。

像是要一腳踏進什麼龍潭虎穴一樣，客氣禮貌到爸爸都渾身不自在，剛才還假裝鎮定，現在直接手忙腳亂不知道該做什麼了。

最後還是張雅玉先打破這種尷尬無措的氛圍，她笑著和星星打招呼，問他還記不記得自己。

小手捧臉的星星輕輕眨眼，朝奶奶抿嘴乖巧笑了一下，然後看向她身後的兩人。

「你們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小朋友才不管什麼是合適的開場白，也不懂得什麼循序漸進，在向日葵爸爸僵硬震驚不敢置信地目光中，星星仰著白白淨淨的小臉蛋，在夫妻二人怔愣的時候，又脆聲清晰地問了一遍：「請問，你們是來接星星回家的嗎？」

動畫片裡說，優秀的小朋友講話都要懂禮貌，所以星星在末日裡，就會用「請」字開頭了。

這一次，程玉陵率先反應過來了，他扶著情緒激動的妻子，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頷首回答：「對，星星，我們是你的親生父母，今天來就是想要接你回家的。」

下一秒，看起來乖巧可愛的小朋友就瞬間轉變了話鋒，他歪歪頭，在向日葵爸爸恨不得衝上來捂嘴的懊惱中，收起乖巧的笑，板著小臉認認真真地軟聲強調：「可是我只有一個爸爸，我不是屬於你們的星星。」

「叔叔，你們已經將自己的那顆星星弄丟了。」

「不可以來搶我爸爸的星星。」

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整個世界都好像安靜了。

周向陽：「……」

他深吸一口氣，咬牙道：「周！沉！星！」

星星眨眨眼，無辜地望向爸爸。

周向陽才不會被這臭小子的外表欺騙，他今天算是看明白了，這小子根本不是什麼乖乖崽，完全是顆黑芝麻餡兒的糯米白糰子，看起來白白嫩嫩，內里的餡全都烏漆嘛黑！

他抱歉地朝神情僵硬的程家人笑笑，然後走過去沒好氣地拍了下小傢伙的腦袋，氣得眼眶都紅了：「我剛才怎麼跟你說的？你都忘了是不是？！」

星星仰頭看著他紅紅的眼眶，又摸摸自己被打的頭頂，眼眶突然也變得酸溜溜難受起來。

「星星沒忘。」

他伸出小手去拉爸爸有點發抖的大手，仰著小臉委屈地看著爸爸，小聲哄他：「爸爸不哭，星星聽話的～」

小喪屍也不懂人類為什麼要把自己的幼崽往外推，還想方設法讓幼崽表現得很乖巧，像一隻能被挑選的優秀貨物。

但他知道向日葵爸爸的言不由心，他可以惹程家人生氣，卻不想把向日葵爸爸氣得掉眼淚。

周向陽卻不理他了，掙開被小朋友牽住的手，轉身一臉抱歉地朝欲言又止滿眼心疼的程家人道歉：「對不起，星星一直都很乖，可能是這件事太突然他有點接受不了，他還小，以後、以後就懂了。」

這次是許夢先搖頭，她盡力藏起哭腔，笑著說：「不，您將他養得很好，比我……比我想像的還要好。」

表面乖巧，實則心裡自有主張。

孝順，所以才會在養父的千叮嚀萬囑咐中故意說那種話，就是為了給自己和養父撐腰。

遇到這種事，可以堅定自己的立場，雖然還很小，可能並不知道社會地位財富權利這些東西的重要性，但他一定也聽養父提起過，卻始終沒有任何動搖。

理智清醒，從見面第一眼到現在，這孩子唯一說的一句軟話就是對周向陽認錯，唯一露出的一個笑臉，是給婆婆張雅玉的，對她和玉陵兩人，這孩子雖然喊著叔叔，眼中卻乾淨清澈，並沒有令人傷心的敵意。

僅僅只憑這些，剛才那句「叔叔」，不僅不會讓她和丈夫覺得難受，反而只會讓他們心生更多愧疚。

如她所說，周向陽真的把星星養得很好，三歲的小朋友，條理清晰地反駁他們的來意，用自己的辦法維護養大自己的周向陽，這個孩子遠比很多小孩都更好更優秀。

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孩子還能夠被養得健健康康，平平安安，這就完全足夠了。

程玉陵沉默地將手上拎著的東西一一放在屋子靠牆的地方，而後才順勢半蹲下來，對眼眶濕潤潤泛著紅的小朋友說：「星星，對不起，剛剛我說得不太對，爸爸媽媽和奶奶這次過來，是想要感謝你的周爸爸，還有親眼看看你，看你過得好不好，這才是我們過來的主要目的。」

星星沉默聽夫妻兩人各自說完，低頭看看自己被爸爸甩開的小手，這才抬頭，輕聲對蹲在自己面前的人類說：「我沒有騙人，你們已經將自己的那顆星星弄丟了，他現在躲在那裡哭，你們看不到也聽不到。」

「他哭了好多的眼淚，叔叔，你們來得太晚了。」

星星說著人類似乎聽不懂的話，看著屬於周沉星小朋友的那抹越來越淺淡的靈魂蹲在自己旁邊哭得身體一抽一抽的，只覺得腦袋被吵得都要爆炸了。

人類真難懂。

一邊抗拒，一邊奢望。

一邊不顧意願把他往外推，一邊又希望他過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