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很難解釋它為什麼說出這樣一番瘋狂的話來。

賣掉它？

……迎著小機器人乾乾淨淨甚至帶著幾分笑意期待的眼眸，齊南不僅沒有心動，心底反而升起幾分憤怒。

可憤怒還沒來得及膨脹，又很快變成了熟悉的無力。

在這個小傢伙心裡……自己到底有多糟糕啊？

齊南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頹然地嘆了口氣，疲憊之色變得更多，機械義眼緩慢無力地轉動著看向星星，對它說：「你也別怕，我不會賣掉你的，我……我不是那種利慾薰心糟糕透頂的人。」

他終究還是沒忍住替自己辯駁了一句。

「可一旦你被找到，也不得不將我交出去。」星星不知什麼時候收斂了乖巧的笑意，蹲坐在小小一張老舊的床上，小手環抱住膝蓋，平靜拆穿人類偽裝出來的強大。

它沒有等齊南回答什麼。

而是繼續往下說：

「爺爺，我不是你的同類，我們沒有利益命運一致的立場。」

「我不是你的朋友，我們從前從未友好長久地相處過，並沒有什麼值得記憶的愉快回憶。」

「我也不是你的親人，我身體裡流動的是能源，而你身體裡是鮮紅溫暖的血液，我們沒有任何血脈上的牽絆。」

「把我交出去，把我高價賣掉，爺爺，這是最好最快能夠處理掉我的辦法。」

「否則，因為一些原因，我將會一直懷疑你的每一個目的。」

星星說到這裡，抬眼和齊南對視，忽略他眼中的錯愕，星星抿了抿唇，極為認真地說：「懷疑你會不會為了同類而背棄我，懷疑你會不會為了朋友而傷害我，甚至懷疑你會不會用親人當作藉口，一直引導和欺騙我。」

齊南怔愣了許久。

不是因為小機器人這長長一段話里的尖銳刻薄。

而是他親眼看到的，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小機器人面上眼底都毫不遮掩的真誠坦蕩。

像什麼呢？

像路邊對著人類兇狠呲牙，炸著毛亮出爪子，卻總會被人類輕易哄騙揪住後脖頸拎走的小貓。

它或許並非流浪的小貓。

它更像是……被保護得很好很好，被精心照顧愛護，卻不小心走丟了，以至於在外面短暫流浪了一段時間，還被人類喝罵驅趕過的小貓。

齊南覺得自己大概也瘋了，或者是心靈上的那隻眼睛同樣老了瞎了。

否則怎麼會在此刻忽略小機器人渾身鋒利的尖刺，繼而恍惚懷疑自己看到了小機器人藏在尖刺下柔軟的小小的委屈呢？

離開家流浪的小貓總是會受委屈的。

而自己……好像就正在讓它受委屈。

齊南覺得自己真的瘋了。

不僅將一個危險的智能生命比擬成柔軟無害的貓崽，還因為這份突兀的幻視而感到自責和愧疚。

他甚至見鬼的想要開口道歉！！

可他道什麼歉？！

他把小機器人撿回家，修復喚醒，任由小機器人使用自己的光腦，扒拉自己的材料堆，還險些喝下小機器人的致命黑暗料理。

除此之外，給小機器人的機械娃娃做衣服，教它一步步地裝嵌娃娃，甚至把自己珍藏的兩顆藍寶石送給小機器人的機械娃娃當眼珠子！

他都還沒覺得委屈呢！

他活了這麼多年，也就……也就是前兩天看到隊長家的幼崽時，被星星問是不是撿到新哥哥的時候，心虛了一兩秒吧。

除此之外，他齊南自認為自己活得坦蕩蕩！從來不使陰謀詭計，從來不欺負弱小，從來不……

憑什麼現在自己要覺得愧疚？

難道真的是人老了老了，就太容易心軟？

說到底，大概還是這個小機器人太會裝模作樣，太會演戲博取人類的同情了！

這很危險！

所以自己更不能把這個會演戲會裝可憐的小機器人交給聯邦那群只知道研究不知道防備的大傻子們！

於是，齊南很快冷下臉來，盯著星星嚴肅道：「我再說一遍，我不可能把你賣掉，也不會把你交出去，既然你喊我這麼多聲爺爺，那我也有必要承擔起你監護人的責任，以後你就是我孫子，哪怕是各大星球主來了都不好使！」

星星：「……」

小機器人那雙眼睛裡，頭一次真切地浮現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藍色符號：？

星星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了。

不相信這個人類，不會交付信任，更不會投注自己的感情給這個人類。

如果齊南是個聰明人，那就該同意把自己賣掉的建議。

賣掉自己，換一大筆錢，甚至可以換取脫離放逐星的機會，進入更廣袤的宇宙里，依靠他能夠在放逐星徒手修復改造神級機甲的能力，絕不至於再低於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