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完成今天的工作,能幫我在這裡敲個章嗎?」
趙阿姨扶著眼睛接過表單,大概也是有過敲章經驗的,笑道:「好的,你們先坐吧,我跟你們講講今天的活動安排。」
王朝和並沒有什麼表單需要蓋章。陳憐想就沖他那個志願經歷,要是全都記入評估,大概能把校外志願時數刷爆。她這時想起當初在收他在圖書館做志願時,他還在申請表上提及有去西藏做草方格。
他們就著旁邊的木椅坐下了,趙阿姨就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講明過會兒先簡單跟別的志願者一起打掃老人的起居室,然後開文娛活動會,按自己的特長跟老人互動表演等等。
養老院內,一個房間兩張床。有夫妻一起住,也有好朋友一起住。「要做就做好」是陳憐的基本作風,即使是清掃。她重新紮了辮子脫掉外套,拿著抹布和小盆去接水了。再次回到房間,她看見王朝和一邊掃地一邊嘴裡笑著跟一個老太太聊天。老太太胖團團一個,頭髮花白,身穿棗紅小襖,正在講當年她作為優秀村幹部,力勸大家進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往事。
「不然吃不飽穿不暖……」
他問:「怎麼吃不飽,怎麼穿不暖?」
老太太慈祥道:「就是餓,沒衣服。」
「具體是怎樣的呀。」他說,「乾旱?糧票?有什麼印象很深的事情嗎。」
老太太愣一下,大概沒遇到過如此刨根問底的聊天。
「小事就行。」他說。
老太太陷入思考。
「哦,小時候。」她說,「下雨天,我一手拉著弟弟,一手抱著老小,還要拿唯一一個番薯,太重了,太餓了……」
「嗯。」
「我就把番薯吃掉了。」
陳憐抬頭,見他半垂眼睛,看不清表情:「……這樣。」
「她是新來的。」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你也是?」
陳憐轉過身,看見一個戴小帽,穿花格子襯衫的老太太眯眼睛注視她,扶門框站著。她約七十歲,比自己稍矮些,不胖不瘦,但背有些駝。
「是的。」陳憐應聲。
昔日的「優秀村幹部」坐在床上,抬頭見來人說:「哎楊姐,剛才阿姨來找過你,我才知道你不好亂走呀。咱們這個年紀了,身體得注意些。」
楊姐看向床上的新姐妹,淡笑道:「是。」然後瞥見站在一邊的王朝和,「最近怎麼來的這麼勤。」
他笑著說:「給您帶草莓了,放在趙阿姨那裡。」
「……哦,」楊姐想起了什麼般,「挺好。」她把手從門框上撤下,按著手邊的柜子繼續緩緩抬腳,陳憐見了就把抹布放盆里,把尚乾淨的胳膊肘借給老太太。楊姐看她一眼,說「謝謝」,就伸手扶上來。陳憐發現那雙手比主人的臉至少年輕二十歲,雖然粗壯,卻少有手紋,皮膚甚至是白嫩的。她攙著楊姐到床上,把被子掀開,問她想躺還是想坐。楊姐說想坐著,陳憐就又調整了靠背枕頭。她走到床尾去看,發現並沒有搖杆,無法調節床位高低,就問楊姐還要不要加枕頭。
楊姐搖搖頭,又有些驚訝:「你很熟練。」陳憐說:「小時候見得多了。」
「小姑娘。」楊姐坐好後,說,「能幫我把床尾的小桌搬來嗎?」
陳憐微抬眼,看見一塊摺疊的板子立在床尾,就拿起來,拆開,利用床邊的扶欄支在楊姐的身前。
「小姑娘,再幫我把床頭櫃第二個抽屜里的匣子拿出來好嗎?」楊姐說,「還有手機。」
陳憐把柜子打開,從裡面拿出了一個過釉的木匣子,深棕底色,雕了幾朵花,開關像古代女子旗袍上的盤扣。還有一隻智慧型手機,手機殼是小孩的塗鴉。
「……和桌上的充電器。」楊姐說,「幫我插一下電好嗎?」
陳憐照做了。她想自己確實是來做志願的,也確實應該幹事,楊姐語氣也很和氣,但就是……自然而然地處在「被使喚」的狀態里了。她在桌上盲目地找充電器,身後伸來一隻手:「這裡。」王朝和走過來,把靠在牆沿插座上的充電器拔下來,塞進她手裡。
擁有木匣子和永遠不會沒電的手機後,楊姐就安靜了。陳憐開始繼續擦牆。村幹部還在旁邊跟王朝和閒聊,想拉楊姐一起聊天,楊姐會有回覆,但沒主動問什麼。陳憐偷偷看楊姐,發現她把匣子打開,裡面是很多紙,不同的大小,格紋紙或劃線紙等等,但都泛黃了,一些字留在上面。楊姐低頭眯眼把手機遠端著,似乎在跟紙上對照。
「楊婆婆,新眼鏡還沒配嗎?」王朝和這時問。
「說是在路上。」
「這樣看不方便吧。」
陳憐感到臉上一涼。她看過去,發現窗戶開著,風進來了,而窗外正是小院,幾棵大大的櫻花樹生長著,遮去米黃的圍牆,粉紅色薄花瓣隨風如塵土般散開,又落在石板路上,像細密而輕柔的吻。她凝神望著。
「……小姑娘。」
陳憐晃神,看向楊姐。
「幫我來查查字好嗎?」楊姐和藹地笑。
「好。」
陳憐把抹布放回臉盆,說她先去洗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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