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暑假,她在母親強制的蔭蔽下,只能選擇不斷學習,或許對未來盲目又未知的恐懼也是一種催促她的力量。她甚至後來很少去醫院——母親說,因為家與醫院很遠,來去要一個小時。每一秒都是重要的。她覺得如果要彌補什麼,這或許就是她能為家裡做的僅有的事。
她終於走上去抱住他,把面頰貼在他頸窩,卻感覺疲憊,這種疲憊好像要把她的整個身體拖入湖水中。半天她只說了一句:「我有點害怕……我在做對的事嗎?」
「不要害怕,」他輕撫她的脊背,「無論什麼,我都可以跟你一起面對。」
她不害怕。兩個月沒見了,比起害怕,她其實更想念他。但這種想念在兩個月以來的分秒必爭中又顯得奢侈。
今天是她規劃好與他相伴的一天,但她無意去哪裡玩了。一座城市就那幾處地方,每座大城市又千篇一律。他們坐在校外的咖啡店裡聊天,他把攝像機里的一些照片分享給她看,但很多東西都在假期里已經分享了。
「這是在哪裡?」
「病房。凌晨三點的時候,外面的光線照在石英鐘上,很好看。」
她望著他的相機,翻來覆去地看同幾張照片,又放下了。
……沒什麼東西可聊的了。
她想起剛開始戀愛的時候,也遇到過這樣的情況,那時她焦心於自己與對方處於不同的世界,他在她的世界裡占據很大比重,於是她努力地烤餅乾、學習拍攝……她忽然想起,那個網頁前端,說要作為生日禮物送他的,只在當時做過一點,後來就忘了。
她察覺到了一些變化,也許他們只是進入老夫老妻階段了。惶恐湧上心頭。她承諾過會好好對待他,可又不得不承認,以前會接受做的一些事情,現在她確實會更想拒絕。時間擠擠大概還是
會有的,可是她現在已經無心去做。藉口也是充足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其實以前和現在的處境沒有不同,只是當時頭腦發熱,現在沒有而已。
片刻後,她笑道:「我們,不會是進入平淡期了吧?」
他坐在她身邊,好久傳來聲音:「那也是正常的。」
她頓了一下。「……我開玩笑的。」轉過頭,她拉拉他的手臂。
「好。」他輕撫她的頭髮。
過了會兒,她又忽然說:「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但這並不代表你對我來說不重要。」
他說:「嗯,這是正常的。」
「我不懂……我仍然喜歡你,為什麼會這樣。」
他抱抱她:「別瞎想,只是激素褪去了,身體無法再幫助你了。」
有人說,情侶分熱烈期,平淡期,吵架期,等等,如果能走到最後,那愛情就變成了親情。
她抿唇,抬頭還想在說點什麼,卻只看見他垂著眼睛微笑的樣子。他沉默著。
於是沉默也代替她喉嚨里大段已經過思考的說辭。
咖啡廳坐不下去了,他們終究去校外轉了一圈,然後發現,原來他們去過很遠的遊樂場,卻沒在校外一圈逛過。
校外有幾條小巷子。走出咖啡廳後他就好像遺忘了什麼,像平常那樣笑著講一些趣聞。後來他注意到她心不在焉,詢問又不開口,就開始自己找事情做,用相機給各種店面、爬著青苔的牆壁、牆壁上走著的貓咪拍照,還有一個賣果蔬的大媽正繫著圍裙,她坐在門口板凳上剝毛豆。那是個艷陽天,毛豆由水瀝過,她手上浮著水光,大腿上的不鏽鋼小盆里堆著鮮青的嫩豆。這時她抬起頭,對他們笑了笑。
他走過去問大媽能不能為她拍一張照片,大媽先是愣了,然後同意,他就請她像剛才那樣再笑一笑。陳憐發現他真的每次都會笑著走上去問能不能拍照,而且對方總會同意,之前他甚至能馴服兩個正在大馬路上追來趕去討人厭的七八歲小男孩,讓他倆好好站著拍個照片,順便等著他們的家長來找他們。臨走前小男孩還遞給他一張卡片,說是典藏版的。
等小孩走後,她問他:「你喜歡小孩子?」他說:「還可以。」
「你居然喜歡小孩子。」
「……也是活物的一種嘛。」他說。
他順手在大媽店裡買了一小袋砂糖橘,剝了一個給她。
她也想摸摸攝像機。相機有些沉,他把盛橘子的塑膠袋掛在手腕上,伸手來幫她拖著底,告訴她眼睛看哪裡,怎麼對焦,右手又從背後繞來,像半個擁抱,把她的手指放在快門上。她在一方小小的視野里四周探尋拍攝對象,最後稍稍上舉,看見不高不低的圍牆上探出一簇橘紅色的花,形狀像喇叭,她有些驚訝:「欸,喇叭花。」
「是凌霄花吧。」他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她按下快門。
「咚——咚——」傳來了鐘聲。
他們在這石頭做的圍牆周圍打轉,發現了一個小門,走進去,見裡面其實是一座小破廟。廟裡很安靜,除了門口有一個賣香的老婆婆,沒有任何人。他們就轉了轉,蓮花座上的神仙不知叫啥,破破舊舊,香火稀少的樣子,桌上擺的貢品都是塑料做的,蒙了幾層厚厚的灰。她說要不擺個砂糖橘當貢品,挺可憐的。
他卻說,如果沒人按時清理,擺在這裡可能會招來老鼠,神仙還要多花一分心思來收拾他的餐桌。
陳憐仰視著神像。
「王朝和,」她說,「無論發生什麼,你不要改變。」
本站提供的小说版权属于作者,所有小说均由网友上传,如无意中侵犯了您的权利,请与我们联系,将在第一时间删除!
Copyright 2024 辣笔书屋 All Rights Reserved